女子终归是容易醋的,她很不想让二哥二嫂因为她,生出哪怕一点的龃龉。所以,索性这坏人,便让她来当就是,也不去为难二哥和三娘了。
她含着泪点头,“嗯。”
两人抱在一起,俱掉了泪,正哭得厉害的时候,便见秦二郎的妻子章月娘进来了。
阿梨忙朝她颔首,唤她,“二嫂。”
章月娘看了眼阿梨,对于这个曾经同自己相公成亲过的女子,她心底有些复杂,说不上讨厌,只是有些复杂。
人都有私心,她也不例外,她同二郎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看似安稳,实则只是空中楼阁。二哥身子孱弱,他们注定不会有孩子,偏偏二哥待那个叫岁岁的孩子,视若亲子。
她再大度,心里终究是有些不舒服的。
只是阿梨后来有意疏远了二哥,又见二哥也没什么反应,她心里才放下了些
此时得知阿梨要随父兄远走京城,她倒是彻底把心里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心思放下了,露出个柔和的笑,道,“阿梨。”
阿梨第一次见她如此,微微有些怔愣,旋即也朝她回了个笑容,又唤了她一声,“二嫂。”
她是打心底希望,二哥二嫂能一辈子长长久久的。
如今看二嫂的模样,应当是彻底放下了心事了,阿梨松了口气,这样便好了。
几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阿梨便随父兄回书肆去了。
书肆要典卖,自然要告诉在书肆做工的刘嫂等人,好让他们早作打算。
因走得匆忙,阿梨心里也觉得愧疚,便给刘嫂和活计多发了三个月的月银。
刘嫂极不舍得,拉着她的手,一边不肯收那多给的月银,一边道,“掌柜,您往后一定要平平安安的。这月银我不要,您自己留着,你带着阿梨,往后花银子的时候多着,给自己攒着些。”
阿梨被她弄得又想哭了,忍住了泪,强行把月银塞给了刘嫂。
刘嫂没法子,只好收了,三步一回头走了。
那伙计因是新来的,同阿梨没那么深的感情,拿了月银,也给阿梨留了几句吉祥话,便也走了。
送走刘嫂和伙计,阿梨忽的觉得,书肆像是一下空了下来。
她看着空落落的书肆,不自觉发了会儿呆,便想起梁慎行了。也不知道院试揭榜了没有,这几日她沉浸在同家人相认的喜悦中,倒是将院试忘得一干二净了。
阿梨想了想,到底是觉得去梁家不合适,便去寻了兄长苏追。
苏追正在后院同岁岁玩,他身量颇高,肩宽体长,岁岁正坐在舅舅的肩上,抬手要去捉树上的柿子。那柿子长得极好,小小一个,还没彻底成熟,像青布做的小灯笼一样,挂在那树梢上。
岁岁眼馋许久了,阿梨都看见过好几回,她盯着那柿子发呆,如今总算是让她如意了。
阿梨走过去,岁岁见娘来,立马就把那青柿子往嘴里塞,被眼疾手快的大舅舅一把拦住了。
岁岁:委屈死了……
原来舅舅跟娘是一伙的……
阿梨好气又好笑,轻轻点了点岁岁的额头,道,“笨岁岁,柿子还没熟,不能吃。”
苏追倒是替岁岁说话,“无妨,我看着呢,不会让她吃的,只玩一玩,随她吧。”
阿梨算是明白了,甭管爹爹还是兄长,都是疼孩子没原则的类型。
她也不说什么,朝兄长道,“哥哥,你能帮我个忙吗?”
苏追自然一口应下,“你说。”
阿梨就道,“我这书肆原有个账房先生,姓梁。书肆要典卖,我想多给三个月月钱,权当补偿了。只是我身份在这里,上门总归不大合适,想让哥哥替我走一趟。”
苏追应下,他原就是疼妹妹的人,又心里愧疚,这等小事,他怎会不肯。
揣了银两,苏追便出了门,朝梁家去了。
梁家在冬果巷,苏追问了个路人,很轻易便寻到了梁家。
他刚想敲门,便见一群人蜂拥而至,挤挤攘攘,人声鼎沸,像是冲着梁家来的。那几人没瞧见他,或者说没在意,笑着敲门,边大声喊,“梁兄,我等来报喜了!”
报喜?
苏追心里纳闷,却也没说什么,只站在一边,看着事态。
不多时,梁家的门便开了。
苏追打眼望去,见梁家大门内走出个年轻郎君,穿着身直缀,那直缀看上去不新,但十分干净,只是洗得有些发白。但来人生得温文儒雅,气质不俗,倒也不显得寒酸。
苏追抱臂在一侧看着,就听方才那几个敲门的书生拱手,喜气道,“恭喜梁兄,这回院试,非但榜上有名,更是高居案首之位。一举夺魁,可喜可贺啊……”
“是啊,恭喜恭喜……”
另几个书生也跟着恭贺,零零散散几句。
梁慎行听得一怔,有些懵。
旋即,才回过神来,自己这是考中了?
还是案首?
他怔了好一会儿,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屋里,梁母听到这动静,走了出来。
梁慎行几位同窗朝着老妇人,又是一番道喜。
梁母起初一愣,旋即喜上眉梢,顾不得其它,立即去屋里端出果子甜糕来,请来道喜的同窗和来看热闹的邻居吃。
果子甜糕是她瞒着儿子,偷偷摸摸买的,为的便是要是儿子院试取中了,能端出来给贺喜的客人吃。只是她当时只是偷偷摸摸地想,连买果子都走了好几条街远的铺子,半点不敢声张,今日居然真的用上了。
梁母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都挺直了,脚下生风,说话也有了底气,抓果子给院里来凑热闹的邻居。
梁慎行倒是还沉着着,谦虚招待着同窗。其实院试取中,便是正经的秀才了,但秀才也不是那么难得,只是他又是案首,故而来凑热闹的人多了些。
他心里自然也是激动的,寒窗苦读十几年,一朝取中,岂能不喜?但他面上依旧冷静着,并不狂妄,谦逊有礼,倒是博得了同窗不少好感。
再热闹,也是一时的,同窗也都是读书人,十分识趣,略坐了会儿,喝了会儿茶,同梁案首寒暄了一会儿,自觉同窗情十分稳固了,便起身告辞了。
那些书生走了,邻居倒也陆陆续续走了。
热闹的院里,总算安静了下来。
梁母还沉浸在狂喜中,扭过头,“儿啊,娘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中了,咱家往后就有秀才了?”
梁慎行微微笑了,点头道,“您没做梦,是真的。”
梁母还是不敢信,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得嗷了一声。
梁慎行被她弄得有些无奈,忙上去扶她,“娘,您——”
梁母疼得厉害,脸上却满是笑容,笑得褶子都出来了,边摆手边道,“没事没事,不用扶,娘好着呢。现在就让我出去跑十里路,我都不带喘一下的。”
说着,又乐得笑出声,“我这是成了秀才娘了?”
梁慎行无奈点头,“是,您就是秀才娘了。”他顿了顿,看了眼满脸喜色的母亲,轻声道,“娘,有件事,我想同您商量商量。”
梁母好说话得很,点头道,“儿子,你说。”
梁慎行沉吟片刻,张嘴刚要说,忽的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他一回头,便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自家门外。
陌生男人自然是苏追了,虽莫名其妙看了个报喜的热闹,但他今日是受妹妹所托来的,自然不能把差事忘了。
他一拱手,客气询问,“此处可是梁秀才家?”
梁慎行点头,见苏追气质不凡,不似寻常百姓,正疑惑自己何时认识这样的人了,道,“我便是梁慎行。”
苏追豁然一笑,道,“受家妹所托,来送一东西。”
说罢,便掏了那荷包出来。
梁慎行只一眼,便认出了那荷包,那不是掌柜给他发月银常用的荷包吗?可,掌柜并无亲人,这兄长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虽觉得纳闷,梁慎行却下意识对面前男子谦逊客气,道,“您是掌柜的家人?”
苏追点头,然后便发现,面前这个梁秀才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好像客气亲近过了头,仿佛把他当长辈一样。
苏追心里觉得古怪,面上倒是什么都没说,递了荷包过去,倒是没说认亲的事,只是妹妹要随他们去京城,往后那书肆便要典卖了。
说完,便觉梁秀才的反应有些奇怪。
按说他都考中秀才了,不可能继续在阿沅那书肆继续当账房了,书肆典卖,同他也没多大干系,怎么他脸色这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