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岂敢受侯夫人这样的赞,乖顺谨慎道,“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侯夫人淡淡笑,继续道,“你不晓得,三郎这人看上极好说话,实则骨子里是最挑的,入不了他的眼的,一辈子都入不了。入了他的眼的,他能护一辈子。选世子妃也是如此,嘴上只说要个宽厚纯善的,可总也不见他点头。这好人家养出来的姑娘,既能做得主母,哪一个不是宽厚大度的?阿梨,你说是吧?”
阿梨心里明白了点侯夫人的意思,面上温然笑着点头,“夫人说的是。”
侯夫人又拉着阿梨说了会儿话,便露出点疲态,阿梨见状识趣起身请辞,退了出去。
她人一走,再看侯夫人,脸上哪还有半点犯困的意思。
嬷嬷给她斟茶,便道,“夫人何须这般拐弯抹角,何不直说便是。薛娘子再得世子爷喜欢,也只是个通房,连妾都不是。要奴婢说,世子爷若真喜欢得紧,哪有不给名分的道理,可见也并不上心。”
侯夫人摇头,“她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多少有些情分,何必叫她面上难看。阿梨这丫头一贯聪慧,我一点,她便明白的。”
她这般说着,心里却想。
谁说三郎不上心的?他就是太上心,才会选妻都忌惮着阿梨的存在,怕那未来的世子妃伤了他心尖上的人,才百般挑选,但凡那些贵女露出丁点骄纵,便相不中。
名分?三郎哪里是不肯给名分,分明是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越上心,才越会这样小心谨慎。
如今看来,到底是亲生父子。武安侯一颗心牢牢系在柳姨娘身上,甚至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她的三郎呢,则把一个小小通房看得重之又重。
只是三郎到底理智得多,虽看得重,却没失了分寸,遮掩得叫旁人瞧不出他的异样,但身为母亲的侯夫人,岂会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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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的过,天气愈发热了。
李玄白日里去大理寺,夜里则依旧如从前那样,隔三日来阿梨这里宿一夜。
世子妃的事,到底是有些眉目了,阿梨每回去侯夫人那里,总能听她提起几个名字。
其中一个,便是钟宛静。
那次府里看戏,李元娘带回来的那位其貌不扬的钟小姐。
据侯夫人说,人选都是李玄自己挑的,只是还没定下是谁。不过,定下来也是迟早的事。
阿梨听后,心里登时没底了,旁的人不说,那位钟小姐,她是亲眼见过的,根本不是好相与的人。
可这事轮不到她插嘴,侯夫人不许,李玄也不会听她的话,更何况,侯夫人只差耳提面命地直白提醒她,别坏了李玄的亲事。
阿梨没那么天真,以为自己一句话,便能让李玄改主意,即便侯夫人不说,她也不会把自己看得那么重。
没几日,阿梨又见到了那位钟小姐。
阿梨去正院,正好遇上李元娘和钟宛静同侯夫人说话,她一进去,李元娘转开脸,全当做没看见她。
一旁坐着的钟宛静却十分和善同她笑着。
阿梨给侯夫人行礼,下人搬了绣墩上来,阿梨坐下了。
侯夫人同大小姐难得见面,自然亲亲热热说着话,有李元娘在,侯夫人自然眼里没了阿梨。
阿梨也不觉尴尬,只默默坐着,一旁的钟宛静,却忽的主动同她说起了话。
“你叫阿梨是么,那日我们见过,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
阿梨意外于她的主动,谨慎答话,“奴婢记得小姐。”
钟宛静却一笑,“叫什么小姐,我见你觉得颇为面善,我家中有个妹妹,小名便叫梨儿,最爱吃梨子。这般说来,我们倒有些缘分。”
阿梨微微笑着应承她。
这时,嬷嬷撩了帘子进来,道,“世子爷知道大小姐在,过来了。”
这话一出,阿梨便发现,一屋子的女人,全都顿时转移了注意力,坐在她对面的钟宛静,更是眼睛一亮。
李元娘自是欢喜无比,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就要起身,被侯夫人一句话给训了,“还不快坐下,都有身子的人了,还这般莽莽撞撞的。”
李元娘着急朝嬷嬷道,“快请三哥进来。”
嬷嬷出去了,片刻,李玄进来了,他今日穿一身鸦青的常服,面上是如平日里般的沉稳自持。
他进来后,发现屋里有外女在,微微蹙眉,严厉的眼神,落在满脸欢喜的李元娘身上。
李元娘被兄长看得一怵,下意识有些心虚,是她叫人去请兄长来的,钟姐姐难得来一回府里,她到底还是想撮合二人的。
只是被这样一看,顿时就心虚了,不敢开口说什么。
李玄没久留,只同母子俩说了几句话,便避嫌似的,同侯夫人请辞了。
他起身后,朝阿梨看了一眼。
阿梨明白过来,也跟着起身,朝侯夫人屈了屈膝,跟在李玄身后出去了。
两人身后的钟宛静目光静静落在二人身上,眼里不知在打算些什么。
第23章
二人走出正院, 阿梨默不出声跟在李玄身后走。
李玄目光直视前方,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但阿梨也属实懒得猜了, 只微微低着头, 盯着自己的脚下。
七八月的天越发的热了,走到世安院的垂花门处, 阿梨额上已经出了些薄汗,白皙的面颊上微微有些潮红, 倒是李玄, 看着冷冰冰的, 像是丁点都没被影响到。
走到垂花门的地方, 李玄忽的停下了步子。阿梨反应不及,险些撞到他的背上, 堪堪稳住后,疑惑望向李玄,“世子?”
李玄转过身, 仿佛只是随口“嗯”了句,没说话, 只微微垂下眼, 看着阿梨。片刻, 抬起手, 碰了碰她白皙细腻的侧脸, 淡声问, “很热?”
阿梨不明就里, 老老实实回话,“嗯,奴婢很小便怕热”
“娇气。”李玄的眼神落在阿梨身上, 淡声道,说的虽是训斥的话,可语气里听不出半点不虞。因为随后他又道,“要取用冰,让人去我的份例里取。”
顿了顿,似乎又觉得阿梨一贯规矩,未必敢开口,索性便道,“算了,明日起,让人给你送去。”
阿梨闻言高高兴兴答应下来。
李玄方才的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她又怕冷又怕热,某种意义上,确实娇气得厉害。但她向来觉得,人生在世,做什么要为难自己,别的事情上不能随心所欲,吃穿住行上怎么能委屈了自己?
大抵也是从小没人疼,慢慢地、慢慢地,就学会自己疼自己了。
阿梨抿着唇,露出个温然的笑,道,“谢世子。”
李玄“嗯”了句,仍旧站在垂花门内的阴凉处,看上去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打算。
阿梨不解,但也没多问,只规规矩矩站着,等李玄先走。
李玄却没了动作,片刻,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般,道,“方才见你同钟小姐说话,聊的什么?”
他其实想问,钟宛静为难你了么?但这般问,难免有些不合适,恶意揣测一个同他没什么干系的女子,这同他的原则相悖。
阿梨却被问得一头雾水,猜不出李玄的想法,只简单复述了钟宛静同她说的话,“钟小姐同我说,她家中有个小妹妹,闺名也唤梨儿,觉得很巧,便同我说了几句话。”
说罢,她便发现,李玄神情似乎是放松了些。
阿梨越发想不明白,李玄莫名其妙问这样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紧接着,李玄的下一句,叫她一下子明白了。
李玄沉默了一会儿,忽的问她,“那你觉得钟小姐性情如何?”
阿梨听了这话,一瞬间心里有点懵。她知道,钟宛静是李玄未来世子妃的人选之一,但打听未来妻子的品行,有一百种乃至一千种法子,李玄却选了个最让人匪夷所思的。
他问一个伺候他一年多的通房,钟宛静的性情如何。
阿梨想,我能说什么,说你眼瞎心盲,千挑万选,选了个表面端庄温和,实则心思狠辣的?
即便说出口了,李玄再问她,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她又该如何说?大理寺给人定罪,都要确凿的证据,她有什么证据?仅凭付莺娘那一件事,在付莺娘挨打的那件事上,钟宛静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愉快地看了个热闹,末了还“好心”劝慰了发火的李元娘。
更何况她说钟宛静不好,李玄便会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