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明站在一旁,福来紧贴他的左腿侧,欢快地摇着尾巴,看上去精神头十足,不像小翠,从上船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在晕船。
“和船家说一声,找个合适的地方停吧。”裴景明说完,随即进了船舱。
一进去,福来就朝里面唯一的一个房间蹿了过去,“汪汪!”
为了载骡车和马,他们租的船是货船,所以只有一个单独的厢房,留给小翠住,裴景明和秦叔还有船家都是直接睡在船舱里。
裴景明走过去敲了敲门,片刻后,小翠苍白的小脸出现在门后。
“...少爷?”
“还好吗?等到了素柔,我们立刻换回陆路。”裴景明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和眼下的乌青,眼中滑过心疼之色。
小翠无力地摇了摇头:“没事,离兖州并不远了,我可以坚持的...不要耽搁时间。”
她心里挂念着父兄,想着只要他们快一日接到人,他们便少吃一日苦头。
明明并没见过人,可像是很久前已是家人,想到家人还在吃苦,便夜不能寐心急如焚,只想快点见到他们。
裴景明轻轻叹了口气,并不和她争论,“船马上就会停,要不要去甲板上吹吹风?”
这次小翠很快点了点头。
两人从狭小的船舱出来,秦叔背对着他们坐在甲板上,望着水面似在出神,两人便走到了另一侧。
今日天气很好,河道在月光的反射下波光粼粼,船蒿轻轻□□,荡起水纹,一圈圈朝外扩散而去。
夜晚少了白日的闷热,清凉的水汽杂夹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小翠深深吸了口气后缓缓吐出,感觉胸中的那股子浊气全被排了出去,眩晕感也减弱了许多,顿时神清气爽,浑身通畅。
看她脸色好看了几分,裴景明微微放下心来。
“从前只知道‘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以为江南的雨夜令人心醉,却从未有机会亲自来看看,现下看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也很是怡人。”裴景明望着夜色,轻声感慨。
小翠不会吟诗,也不懂诗,但她美丽的心情,大多来自身旁的少爷身上。
他温润的嗓音令人舒服,他身上淡淡的气味令人安心,静静待在他身边,她的心里就满足而宁静。
偶然间抬头望去,小翠突然惊呼出声:“少爷你快看!好多星子!”
只见他们头顶的夜空,仿佛一张巨幕上闪烁着无数的光点,熠熠发亮,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其下,被注视着。
小翠痴痴凝望着夜空,裴景明则在一旁痴痴凝望着她的侧脸。
她不知道,在对方眼中,她总是闪着光的瞳孔,比天上的星星更亮。
“少爷,你说星星上——”小翠兴高采烈地转头,一眼望进对方如夜空般深邃的黑眸,顿时忘记了要说什么。
那里仿佛升腾起一个漩涡,吸引着她逐渐沉沦。
他们不自觉地向彼此靠近,直到目光中仅剩那个人影。
裴景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小翠并没那么细嫩的掌心,用指尖细细摩挲,满含缱绻柔情。
“少爷......”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小翠,你就是我的‘山上雪’、‘云间月’,我一定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的。”裴景明近乎呢喃道,而后捧起小翠的双手,在她手背上珍重地落下一吻。
裴景明柔软的唇像一根引信,直接在小翠内心深处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像要把她整个人焚烧殆尽。
少爷说...她是他的“山上雪”“云间月”...
那晚,他们在甲板上看了很久的星星,小翠那句“星星上会不会住着仙人”到底忘了说出后半句,被对方抓着手,好像比坐船还晕...
—
翌日,从素柔下船后,裴景明坚持换走陆路,按照秦叔的推测,他们在兖州碰上父兄的概率极大。
五天后,三人风尘仆仆到达兖州,直奔驿站。
小翠从马车出来的时候,裴景明已经在下面伸着手等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翠抓着对方的手跳了起来。
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力度,裴景明转头去看她,在她耳边小声道:“怎么?紧张?”
小翠点点头,忍不住吸了口气。
虽说在心里叫了父兄很多遍,但毕竟第一次见面,她也会担心,万一父兄不喜欢她该怎么办......
“不怕,有我。”裴景明捏了捏她的掌心才放开手。
三人走进驿站,秦叔出示他们文书后,驿丞殷勤地迎了上来。
“几位要投宿?”
“向您打听个事,有没有刚从岭南那边过来的差爷?”说着,秦叔将一张小额的银票悄悄塞到了对方手里。
将裴家父子的相貌大概形容一番,驿丞很快给了否定的答案。
裴景明眉头立时皱了起来,“麻烦您仔细想想,确定没有吗?”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最近从岭南来的差犯不少,兖州是往北的必经之地,说不准是对方记差了?
可惜不论怎么打问,对方确定地告知没有。
三人从驿站出来后,表情都不太好。
裴景明心中有股淡淡的不安感,但他没有说出来。
“少爷,我们继续往下走走吧,说不定父兄是被什么事耽搁在路上了。”
这次,裴景明点了点头,同意了。
过了兖州,就进入岭南的范围,岭南多山,父亲他们走水路的可能性极小。
出城后,行路速度不得不慢下来,路况是一回事,他们也怕和对方错开。
行到傍晚,秦叔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想起一事。
“我曾来过这边一趟,依稀记得前面山上有座寺庙,要不然今晚就去那里借宿一晚?”
已在野外睡了几天,裴景明心疼小翠,听从了秦叔的建议。
前方不足五里处确实有一岔路,索性骡车可以通过,他们便改道上了山。
行至半山腰处,果然看见一座小庙立在那里。
走到近前,才发现小庙竟然已经荒败,大门都不翼而飞,早就没了人迹。
但好歹不用风餐露宿,三人将骡车拴在庙外,收拾了些干粮,去大殿坐了。
裴景明从院子的角落中找到一些干草,给小翠铺了个简单的垫子,开始生火,秦叔则去外面找柴禾。
夜里,山中的温度渐渐凉了下来,偶尔还会传来一声狼嚎声。
小翠从包袱里找了件外套,披在了裴景明身上,他才猝然回过神来。
“我不冷,你穿着就好。”
小翠摇了摇头,示意他披着,“少爷,你在想什么?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果然,还是没有瞒过对方的眼睛。
“...在兖州没有见到父亲和大哥,我有些担心。”
小翠其实也担心,但她还是尽量开导对方:“说不定...父兄出发的日子比我们想的迟?”
这一路走来,经过多少城镇,见过多少人物,都和泰安大不相同,就可以知道岭南有多么偏僻遥远。
裴景明摸了下她的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秦叔回来后,他们随意吃了点干粮,谁也不怎么有食欲,便早早地歇下了。
小翠睡得并不踏实,所以外面一有动静时,她立刻睁开了眼!
秦叔已经半蹲在地上,眼睛警惕地看着大殿门口,裴景明护在她身前,应该也是早醒了。
“少爷,怎么了?”小翠低声问道。
“好像有人来了,嘘——”
睡前被掩好的破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片刻后,连小翠都听到了脚步声!
她顿时紧张起来。
转头四处瞅了瞅,从柴禾里拿出一根半长的树棍,紧紧握在了手里。
“吱——”
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破风声响起,下一刻,秦叔已经捏住了进来之人的脖子!
但对方明显也是有功夫的,反应过来后,立刻左右一扭,脖子就从秦叔的手里滑了出去。
接着,右手举掌,狠狠劈向秦叔!
“慢着!!!大哥!!!”
这一声惊呼响起在破旧的大殿时,两个人齐刷刷地停住了手!
小翠只见站在自己身前的裴景明,已经像颗炮弹一样冲进了和秦叔交手的人怀里,那人被他撞得向后退了两步,才貌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景明???”
“是我!大哥,是我!我来接你们了!”
裴景明再抬头时,眼泪鼻涕已经糊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