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班的教室短暂地安静了一刹那,接着便又恢复了常态。搬东西的继续搬东西,拖地板的继续拖地,完全忽略了门口站着的老师。
去过收发室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多么吃力又不讨好的活。一个班五六十个人,一年能收到几百封信件,很多邮件在邮箱里堆了很长时间,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更何况,如果一不小心把什么重要的文件搞丢了,说不定还要担责。
老师见没人主动请缨,指着位于全班最高处的那名男生:“你,最后面那个,跟我来。”
毕梓云扭干了水桶里的毛巾,站上了最后一排的课桌,正要擦干净教室后面的黑板报,冷不丁就被门口的老师点了将。
“云哥真的有点惨……”
林鸣鸣拎着拖把,站在过道边不住唏嘘:“怎么感觉每次老师要找人干事,经常一眼就盯准他。”
宋怀舒:“他本来就长得乖,估计老师都觉得他比较听话,不像我们——”
说着,怀叔拉起校服袖子,朝着林鸣鸣秀了一把他波浪型的健壮肱二头肌。
站在旁边的几个女生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拎着扫把走开了。
宋怀舒:“……”
来到学校后勤处的收发室,老师递给毕梓云一串钥匙和一只口罩:“里面灰有点大,你得忍着点。”
幸好及时戴上了口罩,打开高二十八班的邮箱,毕梓云差点没被箱子里的灰尘活活呛死。他伸手往里面一掏,掏出了厚厚一叠信件。培训机构宣传单,小广告,上届没清完的文件夹……什么都有。
他将信件堆在地上挨个开始整理,有名有姓的堆在一边,用不着的堆在另一边。
在这厚厚一叠落满灰尘的信件里,他找到了一张印着鼓浪屿猫咪的明信片。
“方南,你好,我到厦门已经两天了——”
看到了明信片背后熟悉的笔迹,毕梓云的眉心一跳。
没想到那家店老板真的一语成谶,这张明信片恐怕已经在邮箱里落灰半年了。
幸好方南没有来拿,毕梓云现在看着自己半年前写下的信,都觉得话语间透露着满满的幼稚。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大学校园,所以非常激动地和方南分享了自己看到的X大。方南人现在已经到了北京,数学联赛就在北京的一所知名大学举行,他应该也看到了,一所真正的大学校园会是什么样的。
撕下背后的邮票,毕梓云小心翼翼地将明信片放进了口袋。
整理完剩下的信件,他锁上十八班的邮箱,起身走出了收发室。门口站着的后勤老师见毕梓云从里间出来了,从身后的保险柜里取出一份密封的文件袋,递给了他。
“这是一封P大官方寄来的文件,上面写着要本人签收,但是一直没人来领。”老师说,“方便的话,麻烦带回去给你们班这位方同学。”
毕梓云接过文件袋,扫了一眼寄件人,P大本科招生办公室。
等等
看到文件封页上的字样,毕梓云有些讶异。
2013年高水平艺术团艺术特长生招生报名表……
p大校方为什么会给方南寄这个?
眼见毕梓云站在原地出神,老师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对了,这里还有一百多张明信片,都是寄到你们班的。”
“本来没标收件人的信件,我们都会做废弃处理。但最近几乎每天都能收到这个样式的明信片,我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事,就都给留下来了。你拿回你们班问问,看看有没有人认领。”
“……哦,好的,谢谢老师。”
没等毕梓云回过神来,他手上又多出了个沉重的袋子。
手上拿着文件夹,怀里抱着塑料袋,回去的路上,毕梓云还在思考P大给方南寄招生简章的事。
回到班里,他将信件分发给了班上对应的同学,却并没有人来认领那满满一袋的明信片。毕梓云想了想,决定抱着塑料袋去年级办公室,先交给王母娘娘再说。
结果进了办公室,他发现王津没在,办公室里只有几个其他班级的老师。
匹尤正站在饮水机前接水,看到毕梓云抱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走进办公室,看起来十分吃力,于是放下手中的马克杯,走过来想要帮他。
“这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么重?”匹尤接过毕梓云手上的塑料袋,帮他放在了办公室的茶几上。
“谢谢匹哥,”毕梓云甩了几下酸痛的胳膊,“我也不太清楚,后勤的老师说全是寄给我们班的,可是没写收件人,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就想着先送来办公室给王老师保管。”
他还要回班里收拾书包,随便聊了几句,便起身和匹尤道别:“匹哥,那我就先走啦!”
匹尤笑着和毕梓云说了声再见,拿起马克杯,走到饮水机前继续接水。路过茶几的时候,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半敞开的黑色塑料袋。
没想到只是那么一眼,匹尤的瞳孔遽然紧缩。
“咣当——”
“匹老师??”
坐在对面的女老师看到匹尤手上的马克杯摔碎在地,发出四分五裂的刺耳响声,连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匹老师,你没烫伤吧?”
马克杯中滚烫的茶水溅了匹尤一身,他却好像对此完全置若罔闻。只是伸手扶着身边的墙,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谢了,王老师。”
接过女老师递来的纸巾,匹尤礼貌地对她笑了一下:“我没事,就是刚才手抖了一下,没拿稳。”
女老师担忧的看了匹尤好几眼,总觉得匹老师有点不太对劲。
等到女老师走后,匹尤拎过塑料袋,一把撕开了袋子的顶端。袋口一破,上百张一模一样的明信片像纸牌一样散落在了茶几上。
明信片的正面基本都是Q大的校园大门,应该是学校出品的官方明信片。只有两张明信片的背景不同,背后都印着一朵娇艳欲滴的黑色蔷薇。
这两张明信片,分别寄出于2012年9月1日和2013年2月1日。
去年9月1日,是他入职沽南,开始担任高二十八班班主任的时间。
而今年的2月1日,则是他受到舆论压力影响,学校开会决定卸下他班主任职务的日子。
每天一封,一日不落。
【5月3日,我的高塔,我就要走了。】
【你要记得,无论你身处何方,无论你的目光所及何处,我仍在看着你。】……
还是那种运筹帷幄的语气,像是一个居高临下的神,在悲悯地看着可怜的世人。
【2月1日,还有不到一个月,我就要进行毕业答辩了。】【整理好所有这一切,我就来见你。你的D】
都说南方的天气有一种莫名的魔力,每年高考最后一场科目结束的时候,都会下起暴雨。
大雨又一次冲刷着整座城市,像是预示着这场盛大考试的落幕。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考生们拎着笔袋冲出校门,开始奔向未知的明天。
从走出考场的那一刻起,一个故事宣告结束,又一个新的故事开始了。
送走一批老人,又迎来了一批新人。三天小长假结束,整个高二从原来的教学楼,搬到了毕业年级专属的笃学楼。
和原来教学楼的规格不同,学校为每个毕业班都配备了两间面对面的教室,一间用来上课,一间用来考试分流和上自习。
“咱们就在沽南大饭店旁边,以后再也不用跟高一那帮小崽子抢食堂了。”林鸣鸣伸出头看着对面刚刚落成的沽南新食堂,满意地对毕梓云说。
沽南大饭店,他俩给学校新食堂取的别称。
原本以为还非常遥远的高三,没想到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转了场。
搬到笃学楼的第一天,十八班放模拟听力放到一半,年级突然来了通知,让各科老师把高考卷子讲一下。英语老师愤然起身去拿卷子,怒骂着学校坑爹。
搬到笃学楼的第二天,老师们把今年的高考卷子都讲完了一遍,全班同学听得昏昏欲睡,下课又趴倒了一片。
下午数学课,王母娘娘一脸抑郁地走进教室:“你们马上就要高三了?现在还有心思睡觉?”
怀叔偷偷嘟囔了一句“这不是还没高三嘛”,被王母娘娘第一个拉上了讲台,屁股朝后对着全班同学罚站了一下午,以儆效尤。
“如果你们一个二个能有方南一半用功,我就不用操心成这样了,知道不?”王母娘娘用三角尺敲了一下宋怀舒的肩膀,让他不要继续弓腰驼背,“你们知道方南如果过了预选赛,去参加全国冬令营,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方南可以在冬令营里拿到高考的加分名额,甚至可以直接保送去读名牌大学。人家以后做梦都能笑醒,你们还在这里只知道睡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