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与我有关?”他的心口越缩越紧,忍不住三两步踏上台阶,一把攥紧她的手腕,厉声质问,“你将我的安排告诉他了,是不是?”
手腕上的遽然疼痛令楚宁忍不住皱眉,低低地痛呼一声:“你放开——太子,你太过高看自己了!”
他的所作所为,无需她主动透露,萧恪之早就有所预料,一切都在旁人的掌握中,只是他一直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罢了。
她有种冲动,想现在就将自己知道的统统说出来,甚至直接质问他,为何害死她的父亲后,还能装作是她的恩人一般,若无其事地与她在一起。
可她想了想,忍耐住了。还是该等萧恪之处理好后头的事情,再将情况挑明更好。
她有种预感,萧恪之先前虽然总离经叛道,好似不在乎世俗礼制,可他心里有分寸,明白坐在皇帝的位置上不能为所欲为,在政事上,都还是会照着规矩来的。
尤其处理太子这个自己的亲侄子,他更不会落人话柄,定要处理得名正言顺,将罪行抓个正着才好。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痛冷冷看着他:“或者,你以为别人同你一样自私自利?”
萧煜面色微微扭曲,眼底带着一种恼羞成怒的厉色,捏着她的手非但没松开,反而更紧了,脚下更是一步步逼近,逼得她不住后退。
“你把话说清楚,你与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宁在他的逼近下,一步步退回到凉亭中,慢慢靠到石桌边沿,变得退无可退。
“娘子!”翠荷见状,心下着急,便想上前来帮她。
楚宁正想开口制止她,让她快去外头找人来,却忽然听到凉亭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阵低低的呜鸣与吭哧声,越靠越近,好似一头健硕的野兽。
她侧头去看,见维摩竟忽然出现在眼前,黄褐色的眼珠正死死瞪着萧煜的背影,尖利的牙齿也是不是龇出来,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维摩!”她低呼一声,头一回面对这头灰狼时,没有害怕的情绪,反而像遇到了救星。
萧煜听到这两个字,浑身一僵,下意识跟着转过身去,正对上那双可怖的黄褐色眼珠,脑中登时浮现这头凶猛的畜生当初在太极殿外一口咬断侯同毅脖颈的血腥场面,吓得手上的劲一松。
楚宁趁机从他身边闪开,退到石桌后方,冲外头照顾维摩的两个侍卫唤:“太子累了,烦两位将他带出去吧。”
维摩依旧瞪着萧煜,大约是见他松手了,到底没有做什么,而是从他身边缓缓地踱步而过,站到楚宁面前,冲她仰起头。
楚宁迟疑片刻,慢慢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维摩的眼顿时眯了起来,尾巴也开始摆动,活似一条体型巨大的犬,方才的凶恶气势也减去大半。
它在她身边绕了一圈,最后靠着她的裙摆,与她一同面向萧煜的方向,继续虎视眈眈瞪着他,发出蓄势待发的吭哧声。
凉亭外的两个侍卫也应声走近,左右观望一番,便没有迟疑地冲萧煜躬身行礼:“此处是太极宫后苑,殿下恐怕不宜独自久留,还请早些离开。”
他们的话依旧恭敬,语气却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萧煜僵在原地,面色扭曲地瞪着楚宁与那头畜生亲近的模样,心底的恐慌与猜疑愈加克制不住。可当着旁人的面,他亦不敢做什么,沉默片刻后,只好咬着牙转身离开。
楚宁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娘子可还好?”翠荷想上前查看她的手腕,可目光一触到维摩,又迟疑地立在原地不敢靠近。
“我没事。”楚宁安抚地冲她笑笑,又转而望向那两个照看维摩的侍卫,“也有劳两位了。”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忙躬身称“不敢”。
她微笑着坐到石凳上,一面让有些虚软的身子歇一歇,一面低下头去温柔地抚摸着维摩灰色的皮毛,嘘嘘地同它说话。
虽是一头畜生,可它却好像十分有灵性一般,出乎意料地乖顺。
楚宁觉得它比从前可亲可爱了许多。
……
百福殿中,齐沉香正半跪在脚踏上给太后奉茶。
齐太后自先前在皇帝面前败下阵来后,心神便有些涣散,连带着身子也慢慢有些垮了。
她在宫里争斗了几十年的光景,落得如今这样的处境,打击实在不小。
唯一值得欣慰的,便是六娘这孩子——婚事好歹遂了自己的意,没嫁进宫中来。
“好了,”她冲跪着的齐沉香摆摆手,拉了一把,“别跪着了,起来坐吧。你年纪虽小,我看着,却也怪心疼的。”
齐沉香从脚踏上起来,小心翼翼坐到姑母的身边,握着她的手轻声宽慰:“姑母将六娘当亲女儿般疼爱,六娘晓得,适逢是应该的。”
齐太后目光复杂地望着沉稳又孝顺的侄女,忍不住再度问:“六娘,你当真不后悔,不会怨怪我吗?”
齐沉香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摇头:“姑母,六娘不后悔,更不怨怪任何人。我本就无意嫁给圣人,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有些担心姑母与父亲、母亲的境况罢了。”
“你能想得开就好。”齐太后轻拍侄女的手,仰头长叹一声,“如今这样,好歹留了体面在,他也算没把事情做绝……”
这个“他”,自然是指萧恪之。至少,她依旧是太后,齐家也依旧是世家大族,日后男儿入仕、女儿出嫁,都不会受任何阻碍。
姑侄两个相顾无言,殿中静悄悄的,唯有香炉里的烟雾静静缭绕。
不一会儿,殿外有侍女进来,站在屏风边温声道:“殿下,六娘子,方才翰林院传来消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已经颁下去了,说——要立楚氏为后。”
齐太后一愣,原本有些愁苦的心情也被打搅了,下意识问:“楚氏?哪个楚氏?”
齐沉香拧着眉,迟疑道:“难道——是归真观里那个?”
侍女顿了顿,点头道:“正是从东宫里出来,住在归真观的那一个。同说,昨日夜里,圣人从太子的婚仪上回来后,便直接去了归真观,将楚娘子接了出来,带回甘露殿去了……”
话音落下,姑侄两个面面相觑,皆面色复杂,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齐太后蹙眉道:“他、他如此行事,当真是荒唐至极。”可转念一想,又莫名地噗嗤笑了声,“可不知怎的,我竟也未觉太过诧异,这个六郎,做的骇人听闻的事也不少了……”
齐沉香亦涩然道:“是啊,是楚娘子,总比先前的有夫之妇、歌姬舞女好些……”
“恐怕这样一来,太子要气坏了,偏这口气,他还无处发泄。”齐太后不喜太子多年,想到他可能受的气,心里莫名有些舒坦,“同六郎比,他到底还是差些火候。如此看来,人的际遇,都是由天定的……”
六郎,大约生来就有成王者的命吧。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齐沉香低着头没再说话。
她心里除了诧异,还有几分复杂的怅然与不满。即便她不想嫁给萧恪之,可听说他不接受自己,反而挑了个家道中落,甚至已经嫁过人的楚氏,她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她扪心自问,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一点比不上楚宁的地方。
可转而想到同是曾嫁过人,且作风大胆不羁的赵玉娥也未得到皇帝的青睐,她的心里又稍微好受了些。
大约这便是人的因缘际遇吧,并非一定与身份地位有关。
至少,比起赵玉娥那样自私自利、目中无人,又一心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人,她对楚氏的印象至少稍好那么一点。
如今,这事到底也与她们无关了,姑侄两个默契地没再多说。齐沉香只略用了几口茶和点心,便告退离开了。
第70章 癸水 朕也会与你一同使劲儿。
维摩到底年纪大了, 顶着烈日在外逗留不久,便有些蔫蔫的。
楚宁不忍再多打搅它,让侍卫们将它带回去歇下, 又在凉亭中坐了片刻后, 便重新戴上笠帽往回去。
才走到安仁殿附近,刘康便带着人匆匆赶来, 冲她连连躬身行礼, 歉然道:“娘子——殿下恕罪,老奴未曾安排好殿下身边服侍的人,才让殿下在后苑中受了惊吓。圣人一听说,便先着老奴前来问候了,殿下一切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