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你看看我这侄女,如何?”
齐太后这一声“六郎”唤得自然而亲切,仿佛当真是他的母亲一般,令坐在另一侧的楚宁不得不佩服。
她望着对面的齐沉香,终于明白齐太后为何特意让她来这一趟了,分明是为了让东宫知道,齐家有意将女儿嫁给新君。
大约是近来看到了萧恪之的城府,也兴许是听说萧煜接了疏通河道的差事,齐太后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毕竟,齐家到底只是外戚,遇上这样出人意料的新君,唯有退一步,稳住齐家的地位,才是最好的立身之本。若能靠着结亲来稳住外戚的地位,自然再好不过。
皇帝和齐家的关系若牢靠起来,定会让东宫紧张不已。
只是,不知道萧恪之会作何反应。
楚宁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到他的身上。
他像没发现太后的意思一般,面无表情地扫一眼齐沉香,冷淡道:“太后的嫡亲侄女,自然是大家闺秀。”
这话落在楚宁耳中,已算得上是夸奖,可听在齐沉香的耳中,却颇不是滋味。
她身在齐家,又是最小的女郎,一向是被人捧在中间的那一个,从小到大听过的赞美与恭维数不胜数,遇上萧恪之这样冷淡的,实在少见。
她感到骄傲受到一丝挑战的同时,还隐隐有些不服。
这位新君的确如旁人说得一般生得英武不凡,气势逼人,只是也忒冷淡了些。
好在多年的教养让她始终维持着端庄大方的笑容,并未露出半点异样。
一边的齐太后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态度,拉着侄女重新坐下,含笑继续道:“这孩子极有孝心,方才还同我说,要在月末的寿宴上亲自给我献一支舞呢。”
齐沉香忙有些羞赧地垂头,道:“只盼太后到时别嫌我雕虫小技,难登大堂。”
“怎么会?我听你母亲说,你练得勤,跳得可不比旁人差。”齐太后拍拍她的手,意有所指地望向萧恪之,“六郎啊,到时你也看看,给评一评她跳得到底如何。”
萧恪之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反倒像是直接忽视了方才的话,道:“太后唤朕来,所为何事?”
齐太后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不愉。
她笑容微敛,指指楚宁道:“太子一向身子不好,我便唤她来问问。我听说,你还给他派了往滑州去修渠的差事,这岂不是让他更没法好好调养了?”
萧恪之冷冷一笑,望着齐太后的眼里满是洞悉与挑衅。他转而望着楚宁,问:“太子的身子可好了?”
楚宁眨眨眼,柔声答:“殿下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那便好。”萧恪之冲齐太后挑眉道,“朝中的事,朕自有安排,不劳太后费心。”
说着,也不等她回应,便站起身径直离开。
齐太后已多年没被人这般当面反驳,一时又诧异,又愤怒。
她收起方才的笑容,恢复成平日里的威严肃穆,也不再与楚宁多说话,只让人将准备好的几样补品赏了,便冲她摆手。
楚宁自不会逗留,恭敬行礼后,便离开百福殿,朝神龙门的方向行去。
然而才行到凌烟阁的附近,却见原处的台阶下站了个不时翘首而望的身影,正是刘康。
刘康一见到她,便快步走近,笑道:“太子妃殿下,时候还早,这便要回万春殿吗?”
第13章 纵容 你几次三番地主动接近朕,不怕弄……
楚宁心中一动,停住脚步,抬头看看还亮堂的天色,态度自然中带着几分疏远与谨慎,答道:“明日就要回东宫去,我看今日天气晴朗,正想在附近走走呢,难得大监也有兴致在苑中走动。”
她说着,吩咐身后几个捧着齐太后的赏赐的宫女先回东宫,只留下翠荷一人,主仆两个若无其事地在道上慢慢走着。
“蒙圣人体恤,特许老奴今日可暂离御前,不想正遇上殿下。”刘康面色不变,等那几个宫人转过拐角,消失不见,才继续道,“老奴记得,从凌烟阁中可俯瞰整个太极宫,视野极佳,应当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此时四下已不见旁人,楚宁不由顺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往不远处的坡道边那座三层高阁望去,心中慢慢回过味来。
“大监说得是,我嫁入东宫两年有余,竟还未踏足过凌烟阁,今日在此,实在应当去看一看。”
刘康见她如此上道,不由连连点头,一张略有老态的脸笑得皱作一团:“殿下请自便。”
说罢,他转过身朝凌烟阁旁另一条道走去。
“娘子真要去?”翠荷在一旁瞠目,低声询问。
楚宁脚步不停,点头道:“为何不去?”说着,又指了指与刘康走的方向相反的另一边,“你往那儿去,尽量停在人少的地方等着我。”
翠荷踟蹰一瞬,这才紧张地顺着她的话离开。
自先帝去后,从前的嫔妃们便已陆续迁出太极宫,如今这座偌大的皇宫里,除了皇帝外,只有太后、太子和她三个住着,人并不多,而这一处悬挂着许多大凉功臣们的绣像,平日除了往来洒扫外,几乎无人会来,且又有刘康等人在附近守着,因此不必担心被旁人看见。
方才立在台阶下的两个小内侍已自觉地跟着刘康走了,楚宁独自一人踏入阁中,一步一步踏着木制阶梯,往上行去。
吱哑的声音回响在安静的阁中,传入立在最高层窗边朝南远眺的高大男人耳中。
“何事?”明媚阳光下,他身形不动,淡淡询问。
身后却没传来意料中的应答,唯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顿时察觉不对,猛地回身,戒备的目光却恰撞上一双宛如秋水的眼眸。
是梦里那张时隐时现,令人难以忘怀的美丽脸庞。
他感到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层薄雾,不禁警惕地眯起眼,试图拨开云雾,窥见真相。
那两片抹了口脂的嫣红唇瓣轻轻开启,吐出柔柔的五个字:“陛下,是侄媳。”
……
万春殿中,萧煜才从工部衙署回来,正见到几个宫人捧着人参、鹿茸、当归等滋补药品回来。
“这是百福殿给的?太子妃呢?”他停在正殿门边,目光从几人周围一扫而过。
其中一个忙答道:“禀殿下,的确是太后赏赐的,说是给殿下滋补调养身子用的。太子妃殿下见天色还早,便带着翠荷在外走走,令奴婢们先回来,此刻大约还在后苑中。”
萧煜没说话,大步走进殿中,接过侍女递来的热手巾抹了把脸后,便站在原处,展开双臂,由侍女替他更衣。
屋里静悄悄的,气氛压抑,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紧张地低头望着脚尖。
萧煜瞥一眼空荡荡的内室,本就不太好的心情越发烦躁起来。
今日韦符敬从刑部递来消息,称梁彪的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先前御史台所查罪名一个不差,都有切实的证据,完全没有翻案的可能,不出几日就该判罪处刑了。
继侯同毅后,不过短短一个月,他又彻底失去了一个拥护者。
即便只是个关系不甚紧密的沧州刺史,也令他心里一阵发寒。
不知怎的,他有种预感,那位六叔正将他玩弄于股掌间,此时留着他,也不过为了留些乐趣罢了。
他在这样的境地里正渐渐无力挣扎,而身边已有几个本就不大坚定,两边讨好的朝臣流露出要划清界限的态度。
甚至还有先前徐融提出让他纳妾的话和今日齐太后的突然召见也令他越来越焦虑。
他急需一个宣泄情绪与压力的出口。
因此,方才在工部办完事后,他没像平常一样留下与旁人多说话,只想赶快回来,见到阿宁。
谁知,她却还未回来。
殿中的侍女平日都有些怕他,此时见他脸色越来越阴郁,越发不敢招惹,只欲尽快替他解开衣扣,脱下外袍。
谁知就是松腰带的那一下,他已颇为不耐地将侍女重重推开,斥道:“没用的东西,下去。”
侍女忙小心翼翼弓着腰退下。
“来人,备辇。”
他索性也不留在空荡荡的殿中,重新将衣物整理好后,便大步朝后苑行去。
……
幽静的后苑中,报时的钟声从佛光寺传出,慢慢响彻天地间。
凌烟阁中,萧恪之被这阵古朴悠扬的声响唤回神来。
他站在窗边没动,只紧紧凝视着她,让人分不清喜怒:“谁让你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