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微微低头笑了起来,看得出那是一段很愉快地时光,“老师很活泼开朗,她很喜欢吃糖,口袋里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棒棒糖,会分给孩子们,也会给我,说吃了糖心情就会好。她就像大姐姐一样,那时候的我因为一些……事情,很绝望,是她开导了我,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喜欢上了画画。”
易晓天下意识探手进衣兜里,摸到了出门时顺手塞进去的几颗水果糖。
“后来我决定考美院,和家人彻底翻脸,她鼓励我并且帮了我很多忙……我考进A大之后我们依然经常联系,也是那时候我知道她遇到了她的爱人,并且打算结婚了。”
“可惜那时我正在准备出国进修的事情,没能赶回来参加她的婚礼,出国以后我们的联系渐渐少了,我只依稀听说她辞了工作,有了孩子,我以为她准备专心照顾家庭,也就不再打扰她……没想到几年之后,收到了那个噩耗。”
“抱歉,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林杨清推了推眼镜,愧疚地略微垂下头,“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老师她一直鼓励我,但是我没能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
易晓天的目光落在那本相簿最后的合影上,上面是一个年轻女人和一群年龄层次不齐的孩子们的合影。
相片里,女人穿着明亮的黄色纱裙,戴着一顶编织草帽,明媚日光下笑容灿烂夺目,比阳光还要耀眼美丽。
年轻,生动,鲜艳,明亮,绚烂。
所有这些词汇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明明和易晓天记忆里的妈妈拥有同一张面容,但是却又完全不一样。
之后的时间里,易晓天一直有些沉默,于晨看时间不早了主动提出了告辞,林杨清把他们送到了门口。
“今天是平安夜,师兄送你们点小礼物。”
林杨清忽然笑说。
易晓天愣了一下。
什么时候就这么自来熟地认师兄了啊?
易晓天还没来得及吐槽,一个硬邦邦又粗糙的小东西被塞进了手里。
是一颗松果。
“……”
见面礼就送这个?
易晓天捏着松果看了看,小声说,“小气。”
林杨清没理他的吐槽,给于晨也递了一颗,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弯起,“松果代表幸运和幸福,记得好好收藏。”
于晨点点头,“谢谢。”
回家的车上很安静,易晓天忽然说,
“她从来没那么对我笑过。”
于晨本来望着车窗外,闻言转头看他。
“于晨,你记性比我好,你还记得我妈妈的样子吗?”
易晓天也望向他。
外面天已经黑了,车后座光线昏暗,车窗外商业街闪烁的彩灯和欢快的节日音乐隐隐绰绰,易晓天眼瞳带着几分少见的失落。
在他的记忆里,他的母亲就算是笑也是温温柔柔的,更多的时候,却总是带着一副平静又恍惚的表情望着阁楼外的天空出神。
她总是轻声细语的,非常温柔地摸他的头,跟他说话,给他讲故事,但她从没有像那些照片上那样对他笑过。
她会在画架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停地画画,又不停地撕掉不满意的画,但她几乎从不出门,不会像照片里那样张开双手在花田里转圈,不会戴着草帽快乐地在河岸边奔跑。
为什么呢?
于晨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了垂,而后伸手摸摸他的头,让他把脑袋靠到自己肩上,侧过脸重新望向窗外,低声说,“都过去了。”
……
回家以后,易晓天去了他爸爸的书房,他爸不在家,书房里自然也没人。
他在书柜里翻找了很久一无所获,最后却是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看到了那本相簿。
相簿保存的很好,但看得出来经常有人翻动,现在的年轻人照片几乎都存在手机里,鲜少会特意打印出来,老一辈的人都喜欢把值得珍藏的照片这样收集成册,时不时就拿出了翻阅回顾。
他在椅子上坐下,看着那本伸手就摸到的相簿,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了解他爸爸。
真那么不敢面对的话,何必把它放在这里?
他出神良久,才翻开了相册。
最早的照片似乎是拍摄在他父母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他们看起来都还很年轻,一个漂亮开朗,一个意气风发。
他妈妈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裙子,打扮得青春靓丽,每一张照片里,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活泼笑容,拍摄地点也很多变。
有撑着伞坐在乌篷船里,有拿着棉花糖做鬼脸,有背着手蹦蹦跳跳走在林荫路下,有满脸奶油地皱着鼻子生气……
随便一眼,就能感受到她生机盎然的活力。
然后相册里出现了他爸,两人的合影很有趣,经常是他妈妈拽着他爸爸摆各种姿势,他爸爸年轻的脸上会有几分尴尬和不适应,但看得出来他在努力配合他妈妈,望着他妈妈时,眼里都是纵容和宠溺的笑意。
两人的合影也有很多,然后是热闹的婚礼,美丽的新娘与英俊的新郎,两人站在正在装修的别墅前指着屋子指手画脚地讨论装修风格,还有他妈妈坐在画架前画画,画里是一栋可爱又童真的糖果屋,旁边写着“我们的家”几个字。
再然后,少女的腹部开始微微隆起,昭示着这个小家即将迎来新成员。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少女的脸上,生动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化作了浅浅的温柔淡笑,她会坐在摇椅上晒太阳,会趴在窗口盯着路过的野猫出神,会安安静静地就着暖炉看书。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相片也越来越少……
然后相册就翻到了尽头。
易晓天合起相册,缩进了宽大的座椅里蜷起身体,望着黑暗的书房角落发呆。
……
周一一整天,易晓天的兴致都不怎么高,哪怕因为圣诞节的关系班里气氛闹腾得不行,他也像是被什么看不到的结界隔离在这种热闹之外,臭着张脸坐在角落里满身森寒。
他这样子已经有许久没有出现过了,在周围人看来,自从这位校霸跟学神混熟了之后,不知是不是学神调.教有方,总之桀骜不驯连教导主任都奈何他不得这位校霸同学都变得温顺可亲起来,不仅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就连校纪校规都没再犯过,老祝曾经端着保温杯一脸惆怅地感叹过,少了易晓天每天三顿饭往办公室跑,他都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
结果这两天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校霸又恢复了他那让人不敢靠近的恐怖样子,先前有两个男生打闹不小心撞到了他课桌,他抬眼一瞥,眼神森冷充满戾气,像是下一秒就要揍人了,吓得两个男人立刻都噤声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
谭倩倩问庞胡,庞胡问方士其,方士其不敢去问他天哥,就在大课间跑去了楼下1班教室堵学神(顺道给隔壁2班杨静秋送课间小零食)。
“然后呢?你堵到学神了?学神怎么说?是不是吵架了?”
庞胡低声问。
“没堵到,”方士其喟叹道,“但我可算是明白天哥为啥不高兴了。”
“为啥?”
谭倩倩好奇问。
“因为,”
方士其夸张又做作地叹了口气,“学神生病请假了,今儿就没来上学。”
什么?
庞胡和谭倩倩的惊讶反问还没响起,身后不远处已经传来易晓天提高的声音。
“什么?!”
三人齐齐回头,易晓天已经一阵风似得卷了上来,一把揪住可怜的方士其,“他病了?”
方士其缩着脖子赶紧点头,“学神同桌,就是那个体委,叫猴子那个人说的。说是学神妈妈今天给班主任请的假,学神好像是发烧了。”
易晓天眉头一皱,松开他大步走出教室,一边走一边掏手机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他心下更加烦躁。
肯定是因为昨天吹了风!
他懊恼地想,就不该带他在大街上瞎晃悠的!
好在很快于晨就给他回了消息,说他没什么事,只是有点着凉,热度已经退下去了,让他好好上课。
易晓天一天都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放学,拎着书包把自行车蹬得都要飞起来一路狂飙回了家。
但是把车停在于晨家门口的时候,他又胆怯了。
……
阳台上传来响动声的时候,于晨正用手电筒打着光在被子里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