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桓望着她的背影许久,直到看不见了,方才骑上飞骑离开。
他没有回宫,而是去了宁太医夫妇的墓前。
祭拜之后,他又站在那里良久,神色郁郁地说:“爹,娘,如你们所愿,我已经做了皇帝。这个天下,已经从白敬父子的天下,变成我和舅舅的天下,只可惜……你们没看到。”
“可是……坐拥天下,我并不开心。”
“舅舅说,手里有力量,方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做了皇帝,的确有力量。我以微薄的修为,亲手铲除了……强大的情敌,或许有一天,我真的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女子也说不定。”
“可是……”他突然蹲下,双手蒙着自己的脸:“父亲,母亲,弱小纯良,只能任人宰割;掌控命运,却要玩弄权术,两个我都不想……”
……
红扶苏抱着小黄,骑在仙鹤背上,一直在想燕桓。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冲她灿然一笑。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那时候的他,温厚纯良,浑身似乎有光。
她又想起先帝逃到青云院,让燕桓叫“父皇”之时,他那一脸的茫然与无措。
想起宁太医夫妇死的时候,他眼底的沉痛与愤怒。
想起他坐在朝堂之上,受万民爱戴时的微笑。
皇袍加身,富贵无极,那笑容,却终究没有了当初的光芒。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给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假。看不透……
本来,小黄正趴在她怀里,昏昏欲睡。
突然,它一下子抬起头来,瞪大眼睛吸了吸鼻子,“汪汪”叫了两声。
“怎么了?”红扶苏问它。
它用一条腿儿去够旁边一个布包。
红扶苏心里一动,将布包拿过来,解开。
它就咬着其中一件半旧白色寝衣,指向某个方向。
这布包里装的,是白荣一干逃犯的旧衣物。
每一件上面,都写了名字。
它衔住的那件,写着:白荣。
……
南方气候温暖,雨水充沛,林木茂盛。
仙鹤降落在一片无名的原始森林当中。
地上是厚厚的落叶,踩着绵软潮湿,无声无息。
走着走着,她就隐约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运足耳力听去,是一个男人在求救:“姜妈妈,救我!快救我,我好痛……”
然后是个女人的声音:“渍渍渍,蒲丝丝这个女人,当真比毒蛇还毒!瞧瞧她都干了什么?咦?怎么这么多虫蚁往你这里爬?莫不是还在你的伤口里下了吸引虫蚁的药?”
“姜妈妈!快救我啊!她给我下了药,我动不了了!虫蚁爬到我身上来了!你快把它们弄走!”
那男子的声音越发高亢,听着像……白荣?
而那个“姜妈妈”,声音很有特色,平缓亲和中有股子说不出的幸灾乐祸的刁钻味儿,红扶苏似乎也在哪里听过。
再联想到“姜妈妈”这个称呼,莫不是……姜染?
白敬的那个谋士。
姜染:“皇上啊……我恐怕帮不了你呢!”
白荣:“为什么?是不是蒲丝丝那个毒妇给你下毒威胁你了?!”
“不是。”姜染说:“只是……你也该死了。”
白荣的声音很困惑:“姜妈妈……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姜染问他。
“你……你是姜妈妈啊?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就在我身边照顾我的姜妈妈……”
“我还有个身份,是姜家的女儿。”姜染说:“姜氏一族,世代为太行白氏的忠仆与谋士!这个你知道吗?”
白荣:“我知道啊……”
“你不知道。”姜染说:“我们姜家忠于的,是哪个白。”
白荣:“什……什么?”
“白,有白庸,有白敬。”姜染冷笑:“白敬那个逆臣贼子,他也配?”
“你……你……你竟是……”白荣语气很震惊。
“我是白娴小姐放在宫里,保护她儿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燕桓的……忠仆。”姜染说:“如今,白朝公子入主太行山,燕桓夺回皇位,连那功高震主的云寒都死了,你……再无任何作用!”
第785章 我的事情,他都知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哈哈哈哈!”白荣哈哈大笑起来,声嘶力竭地喊:“我总算知道,为何我们败得如此之惨!原来竟是你!姜、染、贱、妇!!亏我如此信任你!几乎将你当成母亲一般对待!”
“其实……”姜染的声音有些怜悯之意:“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也知道你其实挺无辜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像个傻子一般被人操纵着。所以,我跟了蒲丝丝那毒妇来,好歹……给你一个痛快。”
“那可真是谢谢了!动手吧!”
红扶苏听到这里,快步往前跑去,凌空将举剑要杀白荣的姜染给点了。
然后,她看向白荣。
这一看,她顿时脚下一软,转身就想跑。
蛇!
几条花花绿绿的蛇。
小鸭子安慰地叫了一声,飞过去几下将那些蛇给啄死扯断,然后抓起来扔得远远的。
红扶苏这才敢看第二眼。
她是个见惯了刀剑血光的。
也有人说她残忍。
但是看到眼前白荣的惨状,红扶苏觉得自己还是很善良的。
至少,她就想不出这种法子来折磨人。
他被绑在树上,浑身裸露,不着寸缕,脸上、身上都被划得稀烂。
然后……在他的伤口里撒上吸引虫蛇的药,引来这林中各种蚂蚁、虫子、蛇等东西来咬他。
刚刚红扶苏看到的蛇,便是被引来咬他的。
蛇虽然没了,但是,他身上还有不少蚂蚁和虫子,偏他又不能动弹,浑身抖动着,喉咙里发出极为难受的声音。
看到红扶苏,他立刻转过脸,像是没脸见人想躲起来的那种反应。
红扶苏顺手拍了一下,将那些虫蚁拍走,然后,看向姜染。
她刚刚说……她是燕桓的人?
可燕桓不是说,他的内线已经死了吗?
但她要杀白荣是不争的事实,执剑扬起来的手还处在定住的状态,万万不会有假。
而且……她有什么理由对白荣说谎?
一股沉重的,毁灭般的感觉碾压而来,红扶苏几乎感到窒息。
她犹记得何九思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说:“姜染果然智谋过人,那些蠢货都上当了!”
也就是说,那“神荼之怒”、“神石”等,都是姜染出的主意。
而她又是师父和燕桓的人……
不!他们一定不知道!
这里面一定有别的缘故!
她走向姜染,拿出老鼠屎来点燃。
姜染脸色一变,张嘴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然而红扶苏动作比她更快,伸手捏住她的双颊,令她不能咬合。
直到她的眼神渐渐呆滞,红扶苏方才放开她。
放开以后,她想问些什么,然而,脑子似乎有些迟钝,喉咙也跟塞了东西似的,半天发不出声来。
直到小鸭子在旁边,“嘎?”地叫了一声。
红扶苏稳了稳心神,问:“姜染,你是白娴放在白敬身边的奸细吗?”
姜染:“是。”
“你……什么时候跟燕桓表明的身份?”
姜染:“在白敬第一次派杀手去蜀山之时。”
白敬派杀手去蜀山?
她还记得,那是她红扶苏的身份尚未揭破之前。
那么早……他就知道了……
红扶苏又问:“劝说白敬把宁太医的尸体挂在城墙上的人,是你吧?”
姜染:“是。”
红扶苏总算明白,也只有她这样跟了十几二十年的亲信,才能让白敬毫无防备。
她咽了一口唾沫,又问:“‘神荼之怒’由何由来?”
姜染:“天降红雪,白敬想借天象打击新帝燕桓。我便劝说白敬,与其攻击燕桓,不如攻击云寒。以‘神荼之怒’的说法,令天下修士对他群起而之。白敬同意了。”
“燕桓可知道?你此举可得了你主子的允许?!”红扶苏的声音充满着怒意。
“在我提出‘神荼之怒’之前,燕桓便预见到,白敬等人恐怕会利用天象攻击他,并来信表示担忧。”姜染说:“我回信,将‘神荼之怒’的主意写出请示他,他回信表示同意。”
“他同意?他怎么可能同意!!!”红扶苏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