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姝偏头思索,“是,但也不是。”
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姜姜,你还记得你之前给我说你喜欢的那个隔壁班长么?”
姜然“呀”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说你呢,干嘛又说我。”
“当时我并不理解你。你绕路经过他们班门口,就为看他一眼;每天踩点去上学,因为那个时间他也会在校门口;还偷偷看他的朋友圈和说说,一遍遍翻你们的聊天记录……”沈惟姝顿住,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理解,因为我没有喜欢的人。”
“好像每个女孩子都有喜欢的男生,只有我没有……我都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慢慢扬起来,眼里也有了光,“但现在,我知道了。”
沈惟姝低头,看到自己的笔尖恰好指向一个单词:crush
crush,碾碎,压碎的意思。
它还有一个名词含义:乍见之欢。
乍见之欢往往来势汹汹。
或许只是因为那天天气不错,他穿了一件你喜欢的白衬衫;或许只是因为他笑起来很好看;又或者他唱了一首你喜欢的歌……
于是你怦然心动,并且忍不住幻想与他有关的一切:幻想和他牵手的温度,和他拥抱的姿势,和他一起度过的漫长岁月……
对于沈惟姝来说,乍见之欢,便是有一天,有个男人仿佛传说中的盖世英雄一样,将海浪和乌云踩在脚下,救她于水火。
林尔峥便是她的乍见之欢。
沈惟姝眨眨眼,在这个单词写下一行英文:I have a crush on him.
写完后她又突然丧气,趴倒在了桌子上。脑后的马尾散开,黑丝散落一纸。
“可是,他好像就只把我当小孩儿看……”
“可能……林机长不是学校里的男生,考虑的也跟咱们不一样吧。”姜然想起上次林尔峥来学校,女生们被蛊得五迷三道,学校贴吧论坛里有关机长的帖子飘了好一阵。
“而且他还这么招女生喜欢。这样的男人,很难动心的吧……”
沈惟姝趴在桌子上没说话,唇边细微翘了一下。
是很难。
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想知道,这样一个人动了心,会是什么样的。
男人的脸又在脑中涌现。
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他那双眼睛。
看向她的时候,那双黑眸深邃深沉,幽亮而满有力量。
像深海下隐藏的旋涡,又像火山下埋没的熔岩。
那么,当他喜欢上一个人时,是不是也就像海面掀起巨浪,火山迸发出热源——毫无预兆的凶猛,轰轰烈烈的炙热。
光是想象一下,沈惟姝就觉得心都酥了一半……
她居然,遇见了这样一个男人!
真好,她的青春里,也终于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她向他奔去,眼中的光亮尽数落在他身上。
**
一小时后,沈惟姝坐车到了基地门口。
一回生二回熟,门卫一见到她就探出脑袋来,笑道:“哟,林机长的小妹妹来啦!”
沈惟姝很喜欢这个称谓,她笑得眉眼弯弯,“是呀大叔,你还没下班呢?好辛苦呀!”
门卫给嘴甜的小姑娘唬得“嘿嘿”笑:“天凉了,别站这儿了,我带你进去吧。林机长下午出任务了,这会儿刚回来。”
沈惟姝笑眯眯道谢,跟着门卫往里走。
她被带到了一个像停机坪的地方,一眼就看到静立在平地上的直升机。巨大的螺旋桨在地面上投下阴影,暗色中的机身微泛寒光,好像一架蓄势待命,等待和海洋怪兽搏斗的机甲战士。
能掌控驾驶它的人,当然也是最厉害。
沈惟姝四周看了一圈,除了几名检修直升机的机务外,并无他人。
“诶?沈小妹妹?”
她扭头,看到是谁这样诡异地称呼自己。
余跃走了过来。跟往常比,这位救生员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脸上没了一贯的嬉笑。
“找峥哥?”
沈惟姝点点头。
“峥哥今天带我们出任务了,不太顺利……”余跃顿了下,浓眉微蹙,“有人没救上来。”
沈惟姝怔住,“啊……”
“渔船触礁,我们到的时候人还都没事。那个船长人很实在,他年纪最大,还主动让船员们先上飞机。等船员都上去了,一个浪头突然打过来,一下子把那个老船长卷走了……”
沈惟姝轻轻抽了口气。
余跃又摇摇头,声音稍低:“做我们这行,其实见惯生生死死了。虽说神仙也不保证每次救援都能成功,但要是人没救上来,大家心里都会很难受。峥哥又是机长,责任感更重。而且你知道吧,那是个老船长了,跟我们也算认识的……”
沈惟姝垂头沉默了几秒。
“那林机长现在在哪儿?”
**
基地向南不过十几分钟,居然就有一片海滩。
这片孤僻的海滩显然少有人来,一眼望去,码头上只有男人一人的背影,高大而突兀。
沈惟姝沿着栈道缓步过去。走近了,她才看到林尔峥身前有烟雾缭绕。
男人坐在木栈尽头,长腿慵懒前伸,嘴里衔着半根烟。
他没穿制服,单薄的黑T被风吹出褶皱,肌肉轮廓明显。
沈惟姝的脚步跟猫一样轻,可还是刚到跟前就被察觉了。
男人起身回头,唇片同时轻启吐出烟团。
他在袅袅升起的雾气中缓慢抬眼看她,黑眸更加深邃迷离。
“你怎么过来了?”
他问完便立刻掐了烟,剩下的半根扔进垃圾桶,一边又抬手挥散沈惟姝面前的烟雾。
视野恢复清晰,男人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他额前有碎发被风吹散,柔和了过于锋利的轮廓。
沈惟姝没有回答他,只反问:“你在这儿做什么啊?”
林尔峥撇开视线,淡淡向前看。在他的目光尽头,一轮橙炙的落日正缓慢接近地平线。
“我看海。”男人的声线被烟草熏过,微哑。
沈惟姝“哦”了一声,跨步到他对面,也坐了下来。
她两手撑膝托上腮,浅褐色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声音松软:
“那我看你呀,林机长。”
第7章 “我不想叫你林机长了。”……
一层小浪花悠悠漾过来,撞上他们脚下的栈道,激起珍珠般细碎的白沫。淅淅波浪声也吞没了沈惟姝的尾音。
林尔峥盯着对面的女孩看了几秒,又淡淡撇开视线,“你回去吧。我今天没法帮你补习。”
他摸出手机,“我让余跃送你回家。”
“我不。”沈惟姝嘟嘴小声道。她转了个方向坐到男人身边,下巴磕进膝盖里,姿势更加执拗,“我不要走。”
林尔峥侧眸看了她一眼,意外没有继续说什么。
两人并肩沉默,且听风吟和浪声。
夕阳贴着海平线缓慢下坠,日落的轨迹清晰可见。余晖把一切都染成了自己的颜色,海面由近到远从蔚蓝过渡至金黄,波光粼粼。
“我爸以前,给我讲过这样一件事。”沈惟姝轻声开口。
她扭头,看到自己身后的影子拉长,和男人同样被拉伸的黑影叠在一起,好似亲密依偎。
女孩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下文了。林尔峥微偏头,长眼睨着她。
余晖浸润男人脸侧,他黑眸不似往日漆深,里面仿佛有霞光细碎散落。
沈惟姝捋了把腿侧的裙摆,又慢慢继续道:“他以前收过一个病人。那人病得很重,手术不好做,别的医院都不愿意收他,他才跑来这边,最后是我爸给他做的手术。我爸说,手术成功后,那个病人和家属看见他,就跟见到神仙一样,我爸说什么他们都鞠躬。”
“病人恢复也快,没几天就准备出院了。可是……”她垂下眼睫,声音也低下去,“有一天晚上,那个病人突然就不好了。我爸那天正好值班,赶紧就去抢救。他抢救时一直看着病人默念,说活下去活下去,可那个人最后还是走了……不明原因的术后大出血,前后不到二十分钟。”
最后一丝落日也被地平线吞没,海面重归深沉凛然,唯有天边还余缕缕霞色不愿落幕。
“我爸说,他永远对那个病人和他的家属抱有愧意。每一个他没有挽救的病人,都是他的遗憾。”
“但他还说了,他不能一直留在愧疚和遗憾中,因为还有别的病人在等他。对于那些煎熬的病人来说,医生,便是他们和命运抗衡的最大筹码。林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