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低低说了句什么。
路尧一下子坐直身子,惊了:“你说真的?!”
对面又说了什么,路尧嗤声轻笑,“兄弟啊,我看你这回真的是……
“那你当初又何必——”
他摇摇头不往下说了。
“成,这边我会安排。不过咱可提前说好了,我给你当了这么久内线,你是不是该给我点回报啊?这样,你给我家吞金兽买半年奶粉,我走的时候带回国——哎,这怎么就趁火打劫了?”
“呵,是,你老婆本和奶粉钱倒早赚够了,问题你老婆呢?哦对——”
“你老婆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
路尧啧了下舌,又故意道:“都这么久了,说不定人家早把你抛脑后了!”
“……”
路尧故作叹息,“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追小姑娘的可是铆足了劲儿追,你到现在,可连她微信还没有呢。”
“不对,不是没有,是人家把你删了!你再想加好友也没通过!”
“……滚!!”
通话“嘟嘟”断了线。
路尧笑出声来。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
“怎么样啊今天?”见沈惟姝下来,闻靖赶快凑过去。
看到沈惟姝的脸色,她也猜出来了:“……老瓦又发疯了?”
沈惟姝摘掉墨镜,眉头拧着,“他哪天不疯。”
“我靠,他是不是有什么‘天地分裂症’啊,早上看他在地上还挺平静,怎么一上天就这么暴躁!”
闻靖叹气,抬手抚了抚沈惟姝的脊背,“你也别太放心上。他不是针对你,他谁都怼,昨天直接把一学长给骂哭了。一一米八的壮汉,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
沈惟姝没有接话,拧开瓶盖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水。
放下水瓶,她垂头闭上了眼睛。
今天练习spin,所谓spin,就是飞机不受控制失去升力,快速向下螺旋坠落。
五秒钟能掉三百多米,比过山车还刺激百倍。
而沈惟姝要操控飞机改出这样的状态。她知道该怎么做,可当时就是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教员在旁边不断向她发出灵魂质问,期间还夹杂着俄式英语的脏话……
沈惟姝闭眼揉上眉心,长长吁出一口气。
“姐妹,别气啊。”闻靖拍拍她的肩膀,“生气的时候你要问问自己,这个人,他值得变成一颗乳腺增生,永久收藏在我的奶中吗!”
沈惟姝:“……”
闻靖抑扬顿挫:“不,他不配!”
“谁不配?”
沈惟姝转身看见来人,“路老师。”
路尧笑了笑,问她:“今天练怎么样?”
这位路老师年纪不大,和学生们一向处得很好。
而且大概因为招飞时就见过,沈惟姝觉得,路老师一直都对她挺关注的……
沈惟姝耸了耸肩膀,回答:“一般——”
她的话被一声巨大的噪音吞没。
沈惟姝一下子愣住。
这是……螺旋桨的声音??
即便到现在,这个声音依然会让她头皮发麻,忍不住侧目。
跑道尽头,一架通体纯黑的巨大直升机起飞了。
“哪来的直升机啊?”闻靖疑惑道,“还是重型直升机。”
直升机高高腾空,没一会儿就变成一个看不清的黑点。突然,飞机像失去控制般偏侧反转,快速下落——
坠机一般的既视感,机头却在某个时刻急转上扬,飞机恢复动力,很快爬回到原来的高度。
沈惟姝看呆了。
她早上刚失败的练习,有人居然能做得这么……丝滑!
飞机继续平飞前进,跃升的机头不断上扬,直至形成一个大钝角,比机尾位置还要靠后。高高昂起的机头,就像一只眼睛蛇一样——
“卧槽!”周围好几个人同时惊呼。
沈惟姝扭头,这才看到不少人都在仰头看那架直升机。
“这是眼镜蛇吧?牛逼啊!!”
“厉害厉害!”
眼镜蛇机动,难度最高最复杂的飞行动作之一。
闻靖指向飞机。“路老师,谁在飞啊?”
路尧挑了挑眉,“这是我当年的大学室友,也是你们的学长。”
有学生立刻玩笑道:“那你室友可比你牛多了啊路老师!”
路尧不气反笑,大落落摆摆手,“谁说不是呢。不仅我,我们那届也没人赶得上他!”
“他当初也在蒙顿这儿学的,九个月就学出来了,这速度你们现在也赶不上吧。哦对,他当年的教员就是老瓦,老瓦很喜欢他,把看家本领都教给他了……”
“啊,老瓦之前提过的,说他以前带过一个学生多厉害blabla……”闻靖恍然大悟,“就是他吧?”
沈惟姝“啊”了一声,难以置信:“老瓦居然会夸人??”
路尧给女孩目瞪口呆的样子逗笑了,“你也没想到吧。”
他抬头看向天上的直升机。
“这大概就叫天赋,我这兄弟比我还小两岁,他是港城人,港大念了两年才来学飞的,英语特好,在这儿就是如鱼得水啊……”
沈惟姝突然有一瞬的恍神。
港城人,英语好……
黑色的直升机降落在停机坪上,巨大的螺旋桨停止转动,机舱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踏出。
闻靖轻轻抽了口气,压低兴奋的声音:“我去,好帅啊!”
她一个劲儿掐沈惟姝胳膊,“你看你看!”
沈惟姝石化一般毫无反应。
心跳停滞,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跃动。
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墨镜,眉目不明,但有棱有角的轮廓辨识度很高。
他身上的黑色夹克被风微微吹鼓,和地上的白雪形成强烈的视觉刺激,整个人就像一座沉稳的雪峰,雄伟而神秘。
像是察觉到远处的视线,男人的墨镜斜向他们的方向,镜面泛出泠然的光点。
隔着一整个停机坪,沈惟姝也能感觉到墨镜后的那道目光,沉沉落到了自己身上。
正如她被他从海里救上来的那次一样。
正如,以前他每次看向她一样……
路尧不动声色地瞟了眼沈惟姝,又开口:“你们知道海上的搜救飞行队吗?”
“知道啊。”有人立刻答,“我教员前两天还说过,搜救飞行员,在国外属于最一流的飞行员,各方面能力都很强,也很受人尊重。不过,国内的搜救飞行员很少就是了……”
路尧点点头,向直升机旁的男人示意,“他就是,而且还是最年轻的搜救机长。毕业的时候没有进民航,而是去了搜救飞行队,淮城的那支。”
沈惟姝:“……”
真的是他。
“啊,我想起来了,我好像看过他的报道,倒飞悬停的那个机长!”闻靖轻轻“哇”了声,“他可是个传奇人物啊……”
“淮城?沈惟姝——”一个男生突然问,“你不也是淮城人么?那你们认不认识啊?”
沈惟姝:“……”
“淮城人口四五百万,”沈惟姝看了那个男生一眼,眼神和语气都有点尖锐,“难道我要每个人都认识么。”
男生怔住,明显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撞枪口上了。
路尧但笑不语。他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迈步走向停机坪。
身边的闻靖突然又“啊”了一声,好不失望的语气,“他结婚了啊……”
沈惟姝猛地转头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学长——”她朝停机坪上的高大男人示意,“他应该已经结婚了。”
沈惟姝浑身一僵,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过了好几秒她才怔怔问闻靖:“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他有点眼熟,想起来早上去超市的时候碰见过。他买了好多奶粉,还有奶瓶啥的,应该是要带回去给小孩的吧。唉果然,优秀的帅哥早都是别人家的了——诶——姝姝,你去哪儿?”
沈惟姝没有回头,木然往前走。
“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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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啦啦流了好一阵子,沈惟姝才掬了一捧水拍在脸上。
凉意渗入皮肤,短路的大脑终于恢复思考。
沈惟姝两手撑在洗脸台便,面无表情地垂着脑袋,任水珠从鼻尖和下巴上簌簌而落,一滴一滴砸在台面上。
他结婚了……
他果然已经结婚了。
她早料到的啊。不该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