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一劝,林斓面上的神情反而古怪起来。她眨了眨眼,含笑回道:“有嬷嬷这句话,我便觉着好多了。往常您老总劝我莫要同他置气,今儿我索性撕破了脸又将人撵走,您却肯帮我骂他,我自是遂愿。”
没想到姑娘这会儿还有心思来打趣人,林嬷嬷怔了怔,颇有些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都是盼着姑娘好的,劝您也是想着您的日子和美些。今儿这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劝。”
且不说林家给了刘家多少助益,只说成亲不足半载,刘家人已经打了几回林斓嫁妆的主意还不曾善待于她,甚至还活动了心思有了纳妾的苗头,足可见这一家子平时心里眼里都惦记着什么。这样的眼界心胸,林嬷嬷都觉得有些劝不出口。
阿玉刚拿了一把散钱去给那先前被叫进来的两个粗使丫头,让她们自己拿去买花戴,回来正巧听见,也撇了撇嘴:“有什么可说的呢,方才那脸色,我都怕他动手伤了姑娘,嬷嬷才叫进两个丫头来,我心里一直怕护不好姑娘呢。堂堂侯府的大公子,办得一桩桩什么事儿,我真是为姑娘不值。”
这还是阿玉头一回当着众人的面说刘文杰的不是,林嬷嬷叹了口气,也没去教她规矩,其余几个丫头更是一脸愤愤同仇敌忾。
林斓心里熨帖,气不觉就消了大半,干脆又吩咐人去加了一桌好菜,犒劳身边忠心耿耿的奶娘丫头,自己则简单吃了几口,喝过药便安置了。
当天夜里刘文杰直接闷头歇在了书房里,连个话头也没往回递,不过他身边的两个小子是早就叫林嬷嬷暗中使法子攥住了的,一扭头就把消息传了过去。
林斓本就没打算等他,这一会儿已经睡得十分安稳。林嬷嬷在门房里头笑眯眯听了话,送了银钱留着给跑腿的婆子零花,便吩咐人栓好了门,让丫头们都去歇着了,她自己则同阿月一起睡在了林斓床边的榻上。
第二日一早,林斓还在梳妆,在书房榻上窝了一夜的刘文杰就自个儿去了正院请安,一身皱巴巴的衣衫一进门就唬了赵夫人一跳,一旁似模似样站着伺候的徐嬷嬷眼睛一亮,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天老爷呀,咱们大公子这是怎么了?少夫人那么多陪嫁,一大群丫头婆子来伺候大公子,就伺候成这样?夫人啊,老婆子斗胆说一句,您这婆婆也太宽厚,少夫人也太娇惯不懂事了!”
徐嬷嬷那是自幼在乡下练出来的嗓门,她又记恨昨日之事故意喊得大声,一旁的刘侯原本正眯着眼打瞌睡,听着声儿扭头一看,直接拉下了脸。
刘侯夫妻的脸色都沉了下来,赵夫人一副要晕倒的模样,原本要簪在发髻上的玉钗都拍在了梳妆台上,连叫了两声徐嬷嬷,抖着手让她立即去把少夫人叫来问话。
徐嬷嬷瞧着刘文杰的模样心疼得眼圈都红了,急忙应了一声就要走,才刚抬脚却被刘文杰拉住了。
“不怪林氏,”书房的榻太小,刘文杰几乎大半夜没能合眼,这会儿嗓子都有些哑:“我昨儿想快些把长县往年的驻防册档看完,便没回院子,想着今儿直接过来陪老爷夫人说会儿话,一会儿请完安再一起回去歇歇。”
刘文杰的话赵夫人一个字儿也不信,不过是怕扫了儿子的面子才勉强点了点头。她也不再急着让徐嬷嬷过去,一面盯着丫头打热水来给刘文杰擦脸,一面就试探着埋怨道:“那也是你媳妇不经心,一点成算没有,都不知道早上先打发人去伺候你梳洗。我让她养好身子晚点起,可没说让她把你也怠慢了。”
刘文杰竟然帮着林斓说话,徐嬷嬷暗暗撇了撇嘴,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甘心,便假意抱怨道:“夫人如此慈爱,可小心被人踩着鼻子上脸。您想想,谁家媳妇是卯时末才来给公婆请安的?咱们乡里的规矩可都是摸着黑端水请公婆起身呢。这天都快亮了,也太懒了些。”
第7章 神清气爽 以势压人,真是通体舒坦。……
眼见着赵夫人拧帕子的力气都大了几分,徐嬷嬷心中得意,一面凑过去给赵夫人打下手,伺候刘文杰梳洗,一面又对着刘文杰挑拨道:“夫人是厚道人,对儿媳再宽厚不过,少夫人能有这样的婆母真是十世修来的福分,有许多事夫人都瞧在您的面子上不与少夫人计较,可夫人这辈子统共就您一个独苗,您总要为夫人着想。”
“大公子您想想,夫人给少夫人定的请安时辰是辰时初,来得晚倒不怪他。可她是您媳妇,是咱们的少夫人,是这一府女眷的表率,要孝顺公婆、伺候丈夫才是应有的体面。您说说,这世上哪里有老爷们都起身了,婆娘还安睡的道理?这话糙理不糙,这高门贵女金贵的很,怕是眼里装不下咱们这些粗人了。”
这几句话简直是狠狠戳中了赵夫人和刘文杰母子的心病,二人皆是眉头紧蹙,面色冷得吓人。刘文杰叫母亲赵夫人和一向视若长辈的嬷嬷轮流把话说到脸上,更是又恼又恨,脖子上青筋直冒,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直直瞪着身前的妆台,紧抿着嘴半晌一言不发。
徐嬷嬷一见刘文杰的模样就晓得他是将话听到了心底,心中暗喜。自打林斓进门,徐嬷嬷心里就老大不痛快,觉得这出身高贵的少夫人没将她放在眼里。整个穆安侯府里也只有林斓带来的人只拿她当个寻常的体面嬷嬷,别人谁不说她是大公子的长辈?便是侯爷夫人,说话做事也是还当她是积年的老乡亲呢。
昨儿林斓那样打发春柳,更是戳了徐嬷嬷的心窝子。谁不知道春柳和春柳娘是徐嬷嬷的娘亲晚辈,能进这府里体面当差也都是徐嬷嬷讨来的恩典,结果林斓一句话就毁了春柳一辈子,恨的徐嬷嬷大半宿没合上眼。
春柳若是就这么走了,往后谁还会再听她的吩咐,别说春柳家里不好交代,怕是先前送钱塞礼想让她帮着在大公子身边给女儿谋个前程的人家都要想法子把东西要回去了。
琢磨了大半夜,徐嬷嬷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这世上没有妇人不依靠男人的,腰杆子再硬娘家再厉害,若是男人翻了脸,凤凰也得变草鸡,乖乖低头服软。徐嬷嬷觉着像林斓那样悍妒不肯低头的性子,即便是生了个天仙的模样,也迟早会遭了男人的厌弃,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等着了这一天,当真是意外之喜。
刘文杰不说话,刘侯直接起身摔门去了旁边的屋子,赵夫人沉着脸给刘文杰束好了金嵌红宝发冠,才冷声打了句圆场:“文杰媳妇身子弱,多睡会儿对身子骨好,再说这不还没到时辰么。也别念叨她娘家,林家好,咱们家也不差,不然怎么能做亲家?只是文杰媳妇年纪小,难免不周到,慢慢教着也就是了。”
说完,赵夫人还不忘教导刘文杰:“书上不是也说了,枕边教妻,你是她的夫君,自然该管教她,哪里有自己去书房睡的道理,简直家不成家,一点规矩体统都没有。一会儿你就带着她回去,今儿就把规矩立起来。”
刘文杰肩背僵了一瞬,而后才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赵夫人这才满意,吩咐丫头将她最为爱惜的一套金镶玉首饰取了出来仔细插戴上,拿出气势坐到上首等林斓过来请安。
这一等就等了一盏茶时间,才等到了人。林斓身上穿了件半新的家常衣裳,头上只簪了根莹润的梅头玉簪,伏身行礼时目不斜视,好似既没瞧见一旁黑着脸的刘文杰,也没发觉赵夫人今日妆扮的异常之处,规规矩矩的给赵夫人行过礼后,问都没问公公刘侯去了何处,便由阿月扶着捡了张下首的椅子坐了。
赵夫人等得一肚子火气,只苦于林斓不曾晚到无法借机发作。她原本还想刁难林斓一会儿,故意没有叫起,没想到林斓压根就没有等她开口的意思,一时气的咬紧了牙关。她倒是有心直接斥责林斓目无长辈,顺势将人大骂一顿,可惜林斓身后四个丫头个个膀大腰圆,外头仿佛还候着四个粗使丫头,赵夫人不免就觉着喉咙里梗着什么,没敢开这个口。
赵夫人不开口,刘文杰干脆就当起了哑巴,低着头窝在一旁半个字都没有。赵夫人等了一会儿,见刘侯在的那间屋子里也静悄悄没有响动,她才轻咳一声,板着脸看向正怡然吃茶暖身的林斓:“文杰媳妇,你自己说,自从你嫁到咱们家来,我是如何待你的,文杰又如何待你,昨儿文杰在书房睡了一夜像什么话。年轻小夫妻今日闹明日好也该有个度,不然过些日子京中来人,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亲家听了也要为你们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