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序正要上车的时候,看到申巍不紧不慢的拎着资料袋走了过来,他只和周序对视了一眼便望向了别处,周序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标有点奇怪,既然是网上报名,现场审核,乔老爷怎么能控制报名的公司数量呢?要是呼拉拉来个几百家的话,他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全打发走么?”许莉眨巴着眼问郎教授,她认为眨巴眼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更接近天真可爱的小萝莉,她坐在副驾,身子明显向左倾斜,郎教授应该嗅得到她的体香。
“很简单,招标文件里多设几个条件就行,比如说要求公司有三个相关业绩,而且是近两年业绩,再狠一点的话,可以要求建造师也必须有相关业绩,像这种陶瓷厂房项目,符合条件的公司并不多。”郎教授打着呵欠道。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要把人家资料密封袋撕开,还拿原件出来看,直接给钱轰走不就行了么。”许莉又开始嗲了,这一招很好使,郎教授立刻精神抖擞起来。
“许莉,这个问题可以考一考周序,省得他在后座无聊的睡着了。”
“我瞎猜一下啊,撕开密封袋能杜绝那人偷偷溜进去交资料的后患,核对原件是怕有人扮李鬼混水摸鱼捞好处。”周序拍着脸道,他昨晚也没有睡好。
“撕开密封袋大家都猜得到,可李鬼是什么梗,谁要扮李鬼,为什不扮宋江。”许莉一头雾水的问道。
“在门口晃一下就有两千块钱拿,这个回报太惊人了,保不准就有胆大包天的混混拎着一袋空白纸过去骗钱,乔老爷干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估计以前被蒙过,所以才会让手下掏出资料看看是不是李鬼。”
郎教授刚说完,有个电话打了进来,郎教授“嗯嗯”了几声,中气十足的回道:“关于你硕士毕业论文的这个问题,可以去参考我编写的那本《道路与桥梁质量通病分析与防治》一书的第347页到366页,好,先不说了,我正在高速上开车。”
郎教授果断中止通话后,潇洒的来了个撩发的动作:“是我带的一个非洲留学生,这娃子刚来的时候啥也不懂,最简单的高数对他而言也是天书,幸好他的语言天赋极高,没到一年功天,他那一口三江普通话说得比我还溜,就这样,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到了毕业,想想真他娘的不容易。”
郎教授崇高的国际主义精神给了许莉一个崇拜他的理由,许莉也立即用上了这个理由。
“哇,郎教授真是品德高尚,天纵奇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啊!”
这样的赞美之辞即使出于本心也是夸张得有些变形了,知道内情的周序只能装着没听见,而以为周序不知道内情的郎教授理所当然的把这种夸赞确定为许莉撒在他心尖上的爱情花雨。
心花怒放中的郎教授根本不想停止展示他的才华,他又问了个热门问题:“对于如何纠正招投标行业的不正之风,二位有何高见。”
“发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智慧和力量,让一切黑恶腐败势力淹死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周序胡乱作了回答,想把这个话题掐死在萌芽之中,从事的陪标次数越多,他越是感到羞愧难当,这种屈服于生活压力而做的灰色事情,虽然减轻了他的生活压力却又增加了他道德上的负罪感,他从最初的好奇好问转变成了不想和人无缘无故讨论关于投标的话题,所以他现在有些后悔登上这辆爱情快车了。
“我认为首先要制定一个统一的规则,一个人为干涉最少的规则,全国各地评标的方法和流程五花八门,看似公平公正,其实都有空子可钻。”郎教授是个狂热的投标爱好者,他曾直言不讳的对周序说,与其呆在家里被更年期大大提前的老婆训斥,倒不如跑出来散散心,有吃有喝有美女撩还有钱拿。
“郎教授以为什么样的规则才无懈可击呢?”许莉又向左倾斜了一些,她的长发几乎可以垂到郎教授肩上了。
“美女,这世上永远不存在无懈可击的规则,就像不存在坚不可摧的婚姻一样,没有什么东西佩得上唯一、正确、不朽,我们只能从不太坏的规则里选个最不坏的。”
郎教授的一语双关立刻让周序的睡意和厌烦化为乌有,除去道德层面的评判,他觉得这个教授说话还是蛮有意思的。
“我去过襄西投标,我认为那儿的规则相对来说可操弄空间比较小。第一,他们的标没有设定太多限制,不要求公司在当地备案,更不会无聊的要求在当地有纳税记录、除了特种行业外也不要求有类似工程业绩,所以呢,在襄西省,稍微肥一点的项目都会有几百家公司来竞争。第二,不管来多少家,只要资料没有弄虚作假,就可以参加摇号,家数少的项目,一轮定胜负,家数多的话摇两轮,最后摇出哪家就是哪家中标,一切凭运气,光明磊落,谁也无话可说。”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在引入充分竞争的规则之下,参与进来的公司越多,人为操纵的可能性就越小,打个比方,左田县这个一亿一千万的肥标,如果不加任何条件限制,很有可能会引来八百家公司报名,乔老爷总不可能把这八百家公司全收买了吧,况且,他也不敢找小混混把这么多公司拦在门外,那样做就等于在向全世界宣告:俺乔老师是黑社会,快点来抓我呀。”
许莉坐直了身子,在座位弹了几下,以炫耀她的智力有多么出众。
“是的,就算乔老爷花大价钱拿来四十家赌,他也只有二十分之一的希望,我觉得他不敢冒这样的险。”郎教授边说边往旁边瞄,欲、望点起的火焰在小腹熊熊燃烧,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去抚摸许莉近在咫尺的大腿。
“今天这个标乔老爷是怎么操作的呢?能确保百分百中标么?”许莉问道。
“进入评审阶段的三十四家公司应该都是乔老爷的,只要资料没问题都可以入围,然后再采取什么规则我也不知道,反正随便哪家公司中标都是乔老爷做,只不过交几个点的挂靠费而已。”郎教授此刻恨不得车子长上翅膀飞到三江,好让周序赶紧滚蛋。
“教授,你说这乔老爷傻不傻呀,他干嘛不少弄几家啊,比如说只交十家的资料,其他的乱棍打走,不就少花钱了么。”
“美女,演戏就要演得像一点,这么大的工程,就来十家报名,说出去鬼才信呢,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更何况他舍掉的只是一把米而已。”
膨胀
一个星期后,被邀请去参加乔老爷开标盛典的只有周序和郎教授,缺少红颜知己相伴,郎教授当然不愿意枉费油钱开自己的车单刀赴会,香车里没有美女还叫什么香车。
“为什么这次只剩下我们两个大老爷们了?”周序不解的问道。
“找公司来报名要花钱,开标还要花更多的钱,所以一开始乔老爷就计划好了只让十八家入围,而剩下那十六家则故意把资料做得有问题,自然会因为瞒不过专家的火眼金睛而被刷下来。乔老爷虽然是暴发户,但仍不改节俭本色,能省就省点喽!”乐小超吹着口哨,看上去比郎教授还颓废,车上只有三个男将,严重背离了“男女搭配,投标不累”的人文精神,因而他一路上安静得很,再没有扯什么乱七八糟耸人听闻的明星糗事。
在乔老爷的欢迎晚宴上,心情极度低落的郎教授多喝了三五杯,回到酒店蒙头就睡,连澡都没有洗。周序暗自感慨:看来这回郎教授是动了真情了,被感情打动和被rou体打动的男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状态。
周序在床上折腾了许久也睡不着,陷入情感泥沼中的郎教授于无声处挑起了他极力回避的回忆,他不得不再次进入了那个痛苦的地带,他知道,这个夜晚他又完蛋了。
于曼娣和戴瑶都在那个痛苦地带里,她们是和他有过夫妻之实的名正言顺的妻子,但他一直都很清楚,于曼娣从来没有爱过他,他也从未全心全意的爱过她,那段同情无限大过爱情的婚姻是纯洁的、天真的、幼稚的,也是可悲的,很显然,这段婚姻并没有成为于曼娣的□□,更没有把她从毁灭的执念中拯救出来。相比于曼娣,他更理所当然的思念戴瑶,他思念和戴瑶相识的每一个温柔的、美好的、委屈的、疯狂的细节,他多么渴望重回樟城那个细雨绵绵的下午,再次体验初见戴瑶时如开水达到沸点般的激动和近于白痴的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