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他在下面对我微笑,我没有屈服于你老婆的严刑拷打,所以我配得上他的微笑,你们呢,看见了什么。”史晓明道。
“不,他还在死不暝目,死不瞑目的人是笑不出来的,不过,他又能怎么样呢?”薛勇春双手抱肩,摆出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的小腿一直在无意识的微微颤抖。
“你呢,卢郁,那四十万有没有帮你娶到在海滩上奔跑的比基尼靓妹,或者,你买了套还算不错的房子做洞房,你有没有在解开性感的比基尼之前给双手喷点香水以掩盖永远存在的血腥味,你有没有在软绵绵的席梦思上感觉到夏时鸣围绕在你身边那不朽的哀鸣。”史晓明转过头,近在咫尺的死死盯着卢郁看。
“我,我,夏时鸣又不是我推下去的,我手上哪里沾着血,我才不怕呢?你不爱钱,干嘛要大老远的跑过来量基坑,我就搞不明白了,廖姐的钱怎么就不是钱了。”
史晓明竟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卢郁是交了个女朋友,也买了小户型二手房,但女朋友正在和他闹分手,原因是他和女友一做那事就会看见血淋淋的夏时鸣在身边翻滚挣扎,然后便一事无成,而他在那套房子里睡觉的时候从来不敢关灯,只要一关灯他就能听见夏时鸣在耳边鬼哭狼嚎。
即使是朗朗乾坤,即使是基坑边上有护栏,卢郁也害怕了,他感到史晓明手里拿着替天行道的宝剑,宝剑的锋芒在阳光下晃得他睁不开眼,他不能继续呆在史晓明面前,但他又不敢走远,薛勇春是他的主子,主子没有发话,他不能动一步。
“卢郁,上车呆着去!”
薛勇春真是善解人意的好主子,卢郁感激涕零的爬上了停在基坑边上的丰田越野车里。
“好了,这里就咱俩人了,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夏时鸣是我故意推下去的,谁让他处处和我对着干呢,你最好也识相一点,这个基坑要量得称我心,如我意。”
魔术
薛勇春吐露真相时得意洋洋的无赖模样,让史晓明感到非同一般的震撼和恶心,他拍了拍薛勇春肩膀,道:“你的衣服挺值钱啊,你的新车挺牛叉啊,你的发型也挺帅气啊,可是,你的心咋就那么黑呢,常人真是难以达到你这样恶毒到极致的境界啊,你就算全身涂上金粉也是个恬不知耻和毫无价值的懦夫。”
随后他就走了,大踏步的走了,在薛勇春尖利的叫骂声中走出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步调,手机录下了薛勇春和卢郁的罪恶,证据就这么充满戏剧性的攥在他手上,他想他总能向何冰清有个最起码的交待了,他终于可以翻过身,躺在压了他良心很长时间的大石头上舒舒服服的晒晒太阳了。
走了大约一百米,他从上衣口袋掏出手机,只看一眼便怔住了,准确的来说是吓住了,手机不知何时自动关了机,他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竟然忘了给这玩意充电,结果显而易见,手机因为他荒谬的失误而没有忠心耿耿的执行他的命令,证据就这么又戏剧性的不见了。
完了,完了,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只有这两个字,他感受不到绝望,他只是很疲惫,比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还要疲惫,疲惫让他四肢麻木,所以他坐了下来,坐在基坑边上,然后,他就看到了可以唤醒他的奇迹,非常纯粹的奇迹。
有一段基坑垮了,五米高,两级放坡,做了喷锚护壁的基坑竟然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垮了,虽然只垮了十来米,但恰恰就在薛勇春的脚下,薛勇春陷入掺杂了钢筋和混凝土的泥土堆里,这还不算完,那辆丰田越野车也从基坑边滑了下来,侧翻后不偏不倚的压在薛勇春头顶,卢郁还在车里面,他听见了薛勇春头骨开裂的声音,也听见了薛勇春发出的最后一声惨叫,他在车里翻了几滚后,脸紧紧贴在了车玻璃上,玻璃成了生与死的界线,玻璃这一面,是卢郁因恐惧和疼痛而扭曲,却依然能完成各种表情的脸,玻璃的另一面,是脑袋被挤压变形的薛勇春,他那暴凸出来的眼球正不怀好意的看着卢郁,卢郁魂飞魄散,立即晕过去是他能有效保护自己的唯一选择。
史晓明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情感,因为清醒只维持了微不足道的一小会,他意识模糊的站了起来,意识模糊的朝出事地点跑去,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正站在一座无比丑陋的坟墓前。
从基坑垮塌到他面对巨大的无字钢铁墓碑,整个过程只有三分钟,这是让史晓明愈合了部分旧伤痕,却又产生了新伤痕的三分钟,这是只属于史晓明的三分钟,魔幻、报应、宿命,也许,他此生往后的日子都将时时回味这三分钟的真正含意。
再次让他完全清醒的是夏时鸣,他清清楚楚的看见夏时鸣从坟墓里钻了出来,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对他说,你看,结果就是这样,多么称心如意的结果啊,你回去告诉夏冰清,一切都结束了,这次的告别将是真正的告别,完美无瑕的告别。
事故的原因很快查明:图纸上应该打九米的锚杆,夏时鸣竟然胆大包天的让民工只打了三米,再加上下了一个星期的暴雨,基坑排水措施不到位,土壤长期浸水后造成了扰动,而薛勇春停在基坑边的丰田越野车所施加的荷重,成了压垮边坡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作就不会死,这是甲方对雨音公司的痛斥。偷工减料的始作俑者薛勇春已经死亡,自然不能追究他的责任,但雨音公司还在,雨音公司的老板廖雨还活得好好的,这口铺天盖地的大锅他不接谁接。
甲方不仅不再支付剩余工程款,反过来还向雨音索赔一千万元,廖雨无可奈何的进行了强词夺理的反抗,并且很不仁义的把大部分责任往死人薛勇春身上推,义愤填膺的甲方不想过多纠缠,毫不犹豫的把廖雨告上了法庭。
这是场注定赢不了的官司,只不过是赔多赔少的问题,而且还铁定要面对行政处罚,对廖雨而言,一千万他完全赔得起,公司就算不开了他也能大鱼大肉的过几辈子,他现在面临的最大苦恼是夏冰清铁了心的要和他离婚。
卢郁身上只有几处轻微的擦伤,相比他受到巨大惊吓可以忽略不计,但更令他痛苦的惊吓还在后面,近于失心疯的廖菊把满腔怒火和悲愤全撒在了他的身上,他再次被迫荣幸的光临了那栋改变了他命运轨迹的别墅,华子好好招呼了他,他视为珍宝的英俊小脸蛋被无情的摧残成了猪头,他还被逼迫吐出他用卑微的奴性换来的四十万不义之财。
幸运的是,房地产业这几年很红火,如同脱缰野马无拘无束的一路狂奔,卢郁的房子也因此卖了个好价钱,退给廖菊四十万后,他手上还有二十来万。
当牺牲了自已的良知,尽善尽美的展现了自已奴性,却依然求不来最低级的平安幸福时,卢郁终于清醒了,他明白,是离开三江的时候了,他手上的现金可以在老家买一套不错的房子,他准备回去考个林业站的事业编制,听说那个岗位因为要经常上山下乡而竞争不大,他现在极度渴望风和日丽的平静生活,他宁愿在很长很长的余生里日夜倾听大山里的鸟鸣虫叫,也不愿再听见一句人间的是是非非。
给基坑“量方”的事情暂时泡了汤,吕凡并不在乎,接近年尾,很多工程到了审核结算的时候,也正是造价业务井喷的黄金时刻,神通广大的秦冬梅拉来了比往年多得多的业务,并承诺给各小组的提成由百分二十提高到百分之二十五,她的善举立刻使她赢得了公司上下一致拥戴,按赵鑫的说法,如果美丽的秦总再大上二十岁,他会发自灵魂深处的喊她一声亲爱的母亲,以表达他无限的崇拜和敬意。
吕凡听了后,叹口气道,我们每个人其实只能有两个母亲,一个是生你养你的母亲,另一个是你的祖国,表达敬意有很多种方式,努力完成好工作才应该是最好的方式。
史晓明看见秦冬梅的那一瞬,丝毫也没有普通员工所说的惊艳的感觉,相反,他有点害怕,因为他在秦冬梅的眼睛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东西,对,就是那种激情四射的怨恨,他以前也在郝佳的眼睛里看见过。
刚刚打开出租屋的门,房东就走过来递给他一封信,说是一个挺清秀的瘦高女人托她转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