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序夹起一块寿司,开始了他的演讲:“这东西就是用紫菜包的米饭,上面再撒点小鱼小虾,味道清淡的很,日本人好这口,所以长寿。咱老百姓过小日子何尝不是如此,清平才能长久,当然,水太清了养不住鱼,有时弄点小刺激可以丰富一下口感,比如醮一点酱油和芥末,无伤大雅。但是,要找大刺激,过大瘾,那就好比是去吞一大口芥末,结果就如你刚才感觉的那样,生不如死。”
段长生如同腾云驾雾般的表情说明他一点也不懂周序想要表达什么,看来,他的那口芥末算是白吃了,罪是白受了。
周序叹了口气,早知道是这么个对牛弹琴的下场,他干嘛要煞费苦心的带段长生来这儿开洋荤呢,吃不饱,还死贵。
周序开始尝试简单的说教:“婚姻像是一场旅行,计划远比过程更令人兴奋,比如你和孙姐去环游世界,新鲜劲过去后,就要做好因为行程漫长而感觉无聊和厌倦的准备。”
“周哥,我和孙姐为什么要去环游世界呢,外国有啥好看的,不是说外国的月亮和中国的一样圆嘛,再说了,我要有那到处遛弯的钱还不如直接买辆大货车自已跑运输呢。”
对牛不止弹琴无效,吹牧笛也不行,周序的倔劲上来了,今天,他一定要给段长生上好婚姻的第一课,否则,他绝不放心把孙依莲交到段长生手里。
他决定给简单加点粗暴:“长生,别老把爱挂在嘴边,真正的爱是什么,是她无论十八岁还是八十岁的时候,你都会把她看作是全世界仅存的尤物,而其他任何想接近你的女人都是十足的荡妇。”
段长生终于听懂了,其实这样的话更适合在川菜馆吃回锅肉,喝烧酒的时候说,不仅合时宜,还能省钱。
“周哥,我懂的,孙姐就是从贝壳里滚落人间的绝世珍珠,被走了大运的我捡着了,我要把她含在口里,像珍惜我的眼睛一样珍惜她,不,她就是我的眼睛,没有孙姐,我会像个瞎子一样很没意思的活着,还不如一头撞死。”
如果不是深情化为温泉浸润了大脑,段长生绝对说不出这样暖暖的话来,所以周序很满意,认为今天的交流可以到此为止了。
店里没有处理完的衣服都打包托运去了那个遥远的县城,店面转让的告示一贴出去,就有人找上了门,孙依莲收了人家四万块钱的转让费。
孙依莲拿来厚厚一撂帐本给周序看,周序说不看,孙依莲要给周序十五万块钱,周序说不要,俩人第一次产生了争执,都表现出了极端的委屈和愤怒,推来推去,最终妥协的结果是周序收下四万块的转让费。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周序觉得不该再对孙依莲流露出什么情感了,这将是他对段长生惟一能展现的友善之举。
孙依莲也是如此,她把真实的情感藏得妥妥当当,藏在她用略显浮夸的喜悦搭建成的密室里,她非常完美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那日,当周序的母亲告诉她有个尊贵的女客人将要登门拜访时,她便知道有些事情应该要发生了,也是该她和周序说告别的时候了。
孙依莲还知道,即便饮下了最涩的酒,她也必须要微笑,她必须让她的脸上显露出她已经获得了一劳永逸的幸福,也只有这样,周序才会无忧无虑的和那个老师开始一段属于他们的人间喜剧。
在那栋县城的老房子里,当段长生领着妞妞兴冲冲出去置办生活用品时,孙依莲扔下拖把,扑到床上,紧紧抱着枕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枕头在怀里是那么的沉重,而她觉得自己轻若鸿毛,正被风吹着飘荡在空中。
周序目送着长途客车在突如其来的大雨中离开视线,强烈的空虚感紧紧掐住了他的喉咙,他仰起头,让雨水肆意流淌进他的口中,临时充当化解郁闷和忧愁的解药。
不过,此时的周序已经可以游刃有余的游走于有神和无神的分界线两侧了,他能轻而易举的登上精神高地,坦然的面对命运之神。这一次,他表扬了命运之神:嗨,你也在成长啊,你终于不再是愤青了,对于我的朋友孙依莲,你做了个挺好的安排。
满意
公园约会之后,叶婷婷觉得她如僵尸一般的青春又鲜活了起来,是的,她又重新感受到了痉挛般的欲望,还有振翅高飞的喜悦。
那个夜晚,她赤着身子,在卫生间里,在水汽形成的薄雾里,在浴镜前最大程度的展开自己,如同在苍穹下展开了一幅世界名画,她轻轻的抚摩着,细细的欣赏着,她看到了镜子里光滑的肌肤,还有平坦的小腹,纤细的腰身,高耸的胸脯,这是多么纯洁,多么美妙的艺术品啊。
“我才三十三岁,我还年轻着呢,这样的美貌还能保持很久很久,不能生育不是我的错,因为我的大脑根本没有命令卵巢犯那样的错误,选择不生育完全是卵巢的自做主张。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能生育却让时间对容颜的侵害至少推迟了十年,所以,周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我叶婷婷都绝对配得上你。”
叶婷婷的父母已经从工厂光荣退休,可以说人生近乎功德圆满,唯有独生女儿的终身大事成了俩人最大的心病,听说挑剔得无可救药的女儿终于遇见了一剂她愿意服下的良药,俩人激动得连着几个晚上没有睡好。
黄宇轩的妈妈再次忠实履行了媒人的职责,她往返于叶家和周家,不辞辛苦的跑了好几趟,终于安排妥了第二次约会,地点就在叶家。
周序不愿伤母亲和叶婷婷的心,他有时甚至在想,跟一个看着还算不别扭的女人结婚,完成一个皆大欢喜的任务,就当是在荒漠里寻一片绿洲喘口气吧,如果这一切不是出于命运之神的恶意,那自已倒是可以心安理得,轻松自如,坦坦荡荡的接受这种世人公认的幸福。
只不过,周序的睡眠也开始变得肤浅,每个夜晚总会在黑暗中醒来,但奇怪的是,进入他梦乡的不再是站在雨巷里的戴瑶,也不是在江水中起伏的于曼娣,更不是被绑在床架上受难的孙依莲,他夜夜梦见的,是和他一起吃火锅的林娅楠,和他一同回黄洲的林娅楠,和他共同举手宣誓的林娅楠……而每一次,他都会在林娅楠向他展示伤疤的时候迅速醒来。
周序在沮丧中感到了莫名的恐惧,他曾信心满满的以为天堂里的戴瑶会以贞洁的名义阻止他与叶婷婷继续交往,可没想到戴瑶竟然会迷一样的对此视而不见,反倒是尚在人间的林娅楠屡屡以脸上的伤痕让他陷入痛苦的不知所措之中。
一件沾着钢筋锈迹的蓝色夹克,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加上一双黯淡无光的皮鞋,周序就这身打扮去了叶婷婷家,而且头发根本没怎么梳理,显得乱篷蓬的,因为缺少睡眠,眼睛也有些浮肿。
“周序刚下工地就赶了过来,没办法,谁让他是公司骨干,连着加了几个夜班,人累得不像个样子。”叶婷婷光鲜亮丽的打开了房门,笑容却在见到周序后立刻被失望掩盖,但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替周序找了个合乎情理的理由来解释他那不合情理的装束。
叶婷婷的父母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首先,工人阶级出身的他们认为周序很真实,因为他没有刻意搞成油头粉面的模样来讨人欢心。其次,阅人无数的他们,从周序的言谈举止中很快就看出来,这是个宽厚随和,能很好控制自身弱点的人。女儿到了这个年纪,又有着天然的缺陷,所以二位老人现在看中的,不是男方的长相和经济条件,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包容女儿的坏脾气,踏踏实实和女儿过日子的好女婿。
饭桌上出现了一段小插曲,周序主动聊起了拆迁,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俩位老人因尴尬而僵硬的笑容,也似乎没有留意到叶婷婷一再朝他翻的白眼,他侃侃而谈,大谈特谈,从项羽拆阿房宫说到街道办拆猪圈,从日本成田机场钉子户的胜利说到崇文区茶叶市场商户与拆迁队的冲突……
叶婷婷送周序出来,俩人在沉寂的夜色里默默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叶婷婷“噗嗤”笑出声来。
“周序,你知道吗,如果我们俩能成为一家人,这次会面本来可以成为最值得回忆的经典家史,没想到却被你一番自以为是,不知所云的拆迁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