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审清平来说,这是一个弥合了创伤的夜晚,这是一次久违而快乐的性爱,审清平一寸一寸的抚摸着身边那梦幻般的肌肤,就像在抚摸自己二十年前的青春。
“我终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凝视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双眸。”这句曾让妻子落泪的情话尘封在审清平记忆深处多年,此时此刻突然被激情唤醒,然后便成了他倾诉给秦冬梅的情话。
认为自己的灵魂是男性的秦冬梅,怎么会为这样幼稚的情话感动呢,灵魂的他在嘲笑审清平,肉体的她却流出了两行清泪,一如审清平妻子当年那样的清泪。
“我在迷宫里,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带我回家好吗。”审清平在秦冬梅的眼泪中继续沦陷,依恋。
“可是,我没有家,我只有一间位于顶楼热得要死的出租屋,你不会想去那里的,虽然家有丰富的多样性,但绝对不包括那里。”秦冬梅亲吻着审清平头上所剩无几的头发,盘算着自己的第一笔收益。
“那么,我们将创造一个家,让这样美妙的时刻永远延续下去。”审清平斩钉截铁的道。
秦冬梅非常满意,第一笔收益出乎意料的丰厚,她拥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套价值四十万的房子,产权证上写着她的名字。
人这一生中遇见的大部分痛苦,都如流星一般转逝而过,过去就过去了,而有些痛苦,却如行星那样,始终沿着同一轨迹在打转,重复着,永远没有终点。
史晓明便是抱着这样的痛苦来到了汶川,他加入了一支工程队,日以继夜的投入到抢险救灾之中,和工程队的其他志愿者一样,史晓明凭着满腔热血和钢铁般的意志与死神搏斗。
每抢救出一条生命,史晓明都要迸发出嘶哑的吼声,他既是在为别人的重生高兴,也是在为自己的重生鼓劲,他不想再听任命运的捉弄,更不想被命运征服,他要凭自己的努力从绝境中挣脱出来。
他把来汶川看作是惟一的拯救机会,他希望得到拯救后的灵魂不再降落,可以上升,上升,一直升到能看见日出的地平线上,他不再奢望天堂,只求能好好的留在人间。
愧疚
有一天上午,孙依莲突然腹痛难忍,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浑身直冒冷汗,段长生刚好在店里帮着整理新进的衣服,他吓坏了,先是给周序打了个电话,然后背起比他还高一头的孙依莲,穿过半条石街冲到大马路上,的士一时拦不到,他就在路边寻了个黑车,一路上不停催着司机快点开,以为要出人命的司机只花费十一分钟就赶到了四医院,经过检查,孙依莲被确诊为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做手术。
在手术同意书上鉴字的是周序,手术很成功,但术后需要在医院观察一个星期,为此孙依莲竟然大哭起来:“周序,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不断拖累你,我感到好别扭好难过,明明很想很想帮你,结果到头来还是要你来照顾我。”
“孙姐,有没有搞错,讲得这么夸张,你不像是在吊盐水,倒像是吊了几瓶醋进去,一说话直冒酸气。”周序乐呵呵的道。
孙依莲破涕为笑道:“你能不能发发慈悲,对我的煽情保持点有礼貌的严肃,这一笑,扯得伤口好疼。”
段长生在旁道:“周哥,你是大人物,你去忙你的,这几天我来照看孙姐,前面几瓶就算了,我保证今后她吊的每一瓶都不是醋。”
周序发出了真正欢乐的笑声,随后,孙依莲也加入进来,他们第一次觉得段长生也有有趣的一面。
周序在轻松的气氛中离开了医院,然而,等他回到家,看到的却是母亲的一脸愁容:“你快瞧瞧汐汐怎么了,她的手好像出了问题。”
汐汐平端着左手不肯放下来,只要周序一捏她的手腕,她就喊疼。
妞妞仰着头,表功似的抢着道:“是黄宇轩弄的,我和汐汐在跳皮筋,他冲过来推汐汐,汐汐就摔倒了。”
周序的第一反应竟是怪罪自己,怪自己顺利考取了建造师,又顺利换了理想的公司,他想,一定是自己过于高调的顺利引起了命运之神的嫉妒和愤怒,随后,暴跳如雷的命运之神就来找汐汐了,周序甚至认为,孙依莲肚子上的那一刀,也是替他挨的。
有神论和无神论之间有条界线,自戴瑶去世以后,周序便一直游走在这条线附近,忽而左忽而右。戴瑶的死和史晓明的入狱把他推向了有神论那边,齐晶的当头棒喝让他又跳回了无神论这边,可是,汶川突如其来的地震却又轻而易举的把他再次震向了另一边,不过,这次他只迈过去了一条腿,另一条腿还牢牢钉在分界线上,他觉得他必须要把线踩在脚下,否则的话,界线一旦消失,他就永远回不来了。
这是周序一天之内第二次赶到四医院,门诊已经下班了,只能看骨科急诊,白发苍苍的老医师只摸了一把,就说,这孩子可能骨折了,去拍个片吧。
老医生看完片子,道:“还好,只是有一点骨裂,上个夹板,回家慢慢养着。”
从头到尾汐汐都没有哭一声,但一直低着头闷闷不乐,周序笨拙而夸张的赞美着她的勇敢,许诺明天会给她买来很多女孩子应该喜欢的东西,比如芭比娃娃,小毛猴什么的。
“可是,爸爸,我不想去上学了,他们说我是没有妈的孩子,我说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上班,他们说是大人在骗我,连妞妞也说是你和孙阿姨在骗人。”
汐汐奶声奶气的嗓音让周序放松了许多,有种甜馨馨的感觉侵入了他的身体,犹如在口中慢慢融化的巧克力,周序抱起汐汐并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突然间,他大梦初醒,然后感觉很羞愧,羞愧是因为这些年来,在朋友,爱人,孩子三者之间,孩子赢得了他最少的关注和最微不足道的关怀。
羞愧的闪电之后是懊恼的惊雷,周序在惊雷中深深的忏悔,忏悔着他对孩子的忽视,这种忽视简直是不可原谅的疯狂,现在,疯狂必须要在觉悟中结束,而结束后的开始是他准备告诉孩子真相。
真相是血淋淋的,但孩子有权接受一个童话般的解释,周序曾经非常苦恼自已不是个编故事的高手,只好一口咬定逝去的亲人去了远方,可惜,这很明显不是童话,这是非常偷懒而且笨拙的骗术,对于五岁以下的低龄儿童会很有效,但汐汐已经上二年级了,她应该有了最基本的判断和分析能力,任何呆板无趣、漏洞百出的童话般谎言根本欺骗不了她,他思之再三,万般无奈之下决定直白的告诉汐汐残酷的真相,那就是,你的妈妈死了。
“有种叫病毒的家伙非常非常坏,他搅乱了我们家平静幸福的生活,他从我和汐汐身边抢走了汐汐的妈妈,汐汐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叫戴瑶的好妈妈了,但是,汐汐还有最爱最爱她的爸爸,还有奶奶,爷爷,孙阿姨,他们对汐汐的爱,也不会比戴瑶妈妈少。”
周序一只手抱着汐汐,一只手抚摸着汐汐的头,准备承受汐汐做出的任何反应,他知道,此时此刻,他才成了汐汐真正意义上的父亲,但出乎周序的意料,汐汐很平静。
“爸爸,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哪有小朋友在家里,妈妈还去那么远上班的,而且,她不可能忙得连一次汐汐的家长会也参加不了吧,更不会连过年也回不了家吧。 ”
反倒是周序不平静了,不平静之后是不知所措,甚至还有点害怕,周序并不感动于汐汐的乖巧懂事,却害怕她出乎意料的镇定早熟,周序看着女儿,感觉是看着莽莽雪原上高声鸣叫的蝉。
无论如何,说出真相后,总算是卸下了身上的一道枷锁。回到家,再问汐汐,汐汐又说想去上学了。
虽然已是夜里十点,周序还是给汐汐的班主任陈老师打个电话,他尽量用理性和平缓的语气说了汐汐手腕摔骨裂的事。
陈老师似乎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说,这事她明天会了解一下,但现在太晚了,不好问,孩子可以在家里休息一阵,小学二年级的课,好补。
放下电话,周序问汐汐,最后确定一下,要不要放个大假。汐汐说不需要,她还是喜欢去上学。
第二天,周序背着书包,送俩孩子去学校,汐汐手上吊着绷带,因为有些异类而吸引了很多眼球,汐汐笑着道:“我是明星了,也可以不用做早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