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顾念无话。
他漫无目的,只觉身后灼热,借着雪地上映射的光感,知道是那座纸房子燃了。
见他一瞥雪,卜兔停了步子,拂去伞上的雪,火光烧着她的兔脸,她念念有词:“本不该来扰你的,可是旭郎多有愧疚,我遂来了,烧了这纸屋,才不至于被年大人发觉我来,也只是有事相告与你。”
“旭郎?”顾念好奇。
“若只是一把魔物伞,我又何至于时时带着日日念想?”卜兔摇摇那紫皮伞,一阵铃铛声响,而后抬眸,目光所及顾念,是如见故人一般,“大人不记得前几世,自然也就忘了。”
顾念看着她,忽的脑海中有个女子穿着旗袍,一男子戴着负眼镜文绉绉的拿着把折扇,皆站在茶楼之内。还有一人应当是生的极为俊俏,一袭戏中红娘扮相,对着他却唱悲词——
“花落又知晓,戏词留阙,吾去留魄,守君侧。”
顾念哽咽,却无果,终究前几世的记忆如同被锁了个干净,只能有个模糊的画面。
“我知道,你我旧相识。”他道。
“阿念。”一道沙哑女声,他面前卜兔忽的老者身形不再,落梅纷纷而过化作女子。
如茶楼之中一身芽黄押绒边的旗袍,身躯裹在顺滑的毛袍之中,挽着双环髻附一枝海棠花,她泪面一顿,低头将发抚上耳畔,道:“旭郎他二人,听着你这话,便是高兴的。”
顾念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虽知道某些东西是该浮出水面的真相,而事情过于突然,一连串的东西追赶者他,迫使他接受回忆,将每一世的残缺转为自己的记忆,所以只顿声:“你...他们...哪二人?”
卜兔收拢了那柄伞,自嘲摇摇头:“你知我不是大人的对手,不能此时说与你,阿念,此事时机未到。”
“你不如直说是我日后便知。”
“嗯。”卜兔点点头默然,蓦然伞中铃铛乱响,她抬头往空中一看,急道:“阿念,时辰不早了,大人该从醉年街回来了,你我尚且都敌不过他,须得小心行事。置于叶氏与你师弟,我不知可否能救,只是——那玉佩,从头至尾,只是为了控制叶氏心智,此是妖魔两族联手,我也难逃其疚。”
“不论如何,试试尚可。”他道,“我如何从此处离去?”
“这倒容易。”
卜兔一瞧他,摇曳那伞,他便被放归沈府之内。
厢房之内入平日,倒也没什么变动,顾念躺在床榻之上,宋锦年确实也不再,人也无处寻,既是从醉年街归,那便是去了醉年街。
他一下坐起身穿上衣着戴上斗笠,一开门被风雨淋了个正着。
天光瞧不出,算算应是晨日,顾念嗤笑,他不知时机对不对,也不知道这盘棋与年博弈如何,既然从前留那只年兽在身边就已是促成打错,不如步步皆错,到头来不如一起死。
他道:“你要我死,凭什么。”
现下何以运筹帷幄?胜败之势倒也未必就是如此。他心知眼下虽不能改变大势,救救师弟倒是能救的。心内不得不絮絮叨叨,
那只被叶柳杏视为陈然心意的玉佩,也只是宋锦年寻找陈然柳杏的工具?
为何先前魔族与宋锦年碰面却不知他是大妖?一众魔族视似乎只将宋锦年当作醉年街办事的小妖怪,那乌纱之人显然是知道谢什么。
卜兔说得虽没什么破漏之处,可到底也是游走妖族魔族之间的妖,她的话有几分能信有几分不能信,事实真相还是该由他自行罢了。
理顺至此,顾念出了苑门便奔柴房去了。
☆、鬼娘烂相
雨期连绵无端,他驱使着马匹停滞,斗笠遮盖住耳廓,一路没有看见天光破出的闪电,雷声倒是浑浊远近不一。
雨水浸透了衣物,从笠的缝隙钻空子,贴着他的脖子,他木然也无暇去管,心中不喜湿漉。
其实已经想好了对策,他脑海中甚至为后日再遇见年的情形演练。而事情做到头,也只是在雨中送这可怜姑娘寻一处暂且用来避雨的空屋子。
他到这地方谁也不相识,自嘲是木匠妖府、沈府、醉年街三点容身之所顺成一条回廊。
沈家的马匹被家仆鞭挞久了,性子愈烈,好容易有个不容易发怒的御马人,失蹄倒不至于,只不过是用了顾念好大力气才高提蹄子止住。
马止住了,马车自然也停了——妖府门前人影虚无,大雨烟笼里谁也瞧不清谁。
缰绳遏住马匹,顾念翻身而下,他牵着马以绳索系牢在门口,行到车前叩车窗,道:“叶姑娘,此地是师父收留的居处,你暂且留在阿然屋里,我还有要事未完。”
寂静了然,马车内的帘子被小心翼翼掀起,叶柳杏怯生生开口,畏惧着瞧他,顿声,“那,那便多谢仙师...”
纵使现世与他熟识的女子也不多,此般要他跟陌生女子说话,顾念说话还是有些磕巴——确实是难为他。
他不动声色地端详眼前的人,还是察觉出今日叶氏的不同来,相比常日,叶姑娘今日有些怪异。
譬如往日叶氏面色苍白发青,可今日面色泛红,他皱眉觉得事情不太对,又想不出来,只好宽慰自己的疑心,说那叶氏只是离了沈府有些缓和。
“仙师?”叶柳杏见他沉默不语,疑惑道。
“无事。”顾念回过神掀开车门,道,“我先送你进去避雨,待我办完事便来带你去寻阿然。”
“是...”她糯糯回,苍白的手撵着碧荷帕子咳嗽了几声,整个人看着极瘦、瞧着任凭风雨捶打的无措。
顾念见了,心内叹人族弱小,陈然此番仍被管束在醉年街之内,这女子也是可怜。随即施了个小术暖风仔细烘着,妖府门前灯笼豁然亮起,红光之下,女子终是有了血色。
“多谢仙师...”而后叶柳杏随即下了车撑起那海棠伞,跟在顾念身后进了府。
因由顾念行在前头,故而未曾见闻,那把海棠伞勾了红丝边,雨水滴上去,鲜血融开般四处渗透。
门内寂静无声,门外二人而立,隔着漆木门仍能嗅见里头大片的木屑味,一半沾了水的沉木香,一半干燥滚着酒气。
想他前世被带回此地又死于沈府,顾念见那门中铜饰,两个年兽凶神恶煞的紧。
大雨滂沱也似与妖无关,无非是顾念回来了,这面墙皮骤然从两边角落渗出数个动物状的形体,看起来像狐妖一族,皆伸长着前爪往门前涌。
早先他来此探虚直接飞檐,那时还没心思注意这些,现今怪诡异的,黑影聚集尊卑极了,倒像是迎在门口待主归。
顾念抬头看看由风吹动的烛火,猜测是这妖府听命于大妖,他也算半个主,他伸手推开这门,连里头的水缸边他都还没看见,便又有几阵异动——
妖府并不十分避讳人族,就肉眼看来这就只是木匠居住的地界,妖府左边比邻酒家客栈,今日这雨下得反常,自然也是生意凄凄,都索性关了店门不做生意。
客栈门前有一枯木,忽得那阵刮骨声过,枯枝上头停了白影子。
“...”顾念觉得蹊跷,怪哉,大雨里应是什么都看不清,这白影子却是清晰映人眼内。
那坨白影看着大只,有富贵来福那两只小猫化为人形那么大,循常人旧理来探,这硕大物件形体该有好些重量,本应得压垮老藤,可细看此番,那白影立在枝头仿佛失了重量。
看着像鸟类,却没有鸟类的血肉,只是空空的巨骨,干瘦如躯壳,白森森的少有几个黑斑在上。
很不巧,妖典没有记载这种东西。
仙逸是神族物件,当以护主位上,剑则出鞘,被顾念念术驱使,在柳杏周围做了个屏障,他道:“无需害怕,不会伤到你,此时妖府内外都不安全。”
叶柳杏连忙点头,双手紧紧攥着伞,抿着唇惶恐望那怪影,犹豫道:“仙师...那东西,小女觉得不像是人世的生灵,倒像是骨雀...”
“骨雀?”他看那枯木,上头的影子静悄悄的,枯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那被称为骨雀的生灵也没有要袭人的意图。
“皆为民间流言,小女从前听爹娘谈及过...”叶柳杏道,兴许是冷的也兴许是害怕,说话的声音也细细的,“传闻中,骨雀不是狐妖或是魔族,妖有灵、人有魂魄...仙师,这个东西好像是阎王老爷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