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窕直接跳过了中午的时间,他实在怕自己与韩律谈完会无心上班。
韩律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说完,没等他重新开口,韩律直接转身离开。
这日中午,两人十分有默契地谁都没有提要一起吃饭,倒是杨窕在办公室解决外卖时,收到了容乐语发来的消息:你后来没事吧?
虽然两人昨天才刚认识,但彼此都从对方那里感受到了善意,因此很快熟悉起来。
杨窕:没事,你们到家了?
容乐语:算是吧,彦老师带我到他家给我做饭吃。
发完或许是怕杨窕听不懂,容乐语很快又补充:彦老师就是刚刚你见到的那个……
杨窕笑了一下,回复:嗯,我知道,在追你的男人。
其实对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仍是有些好奇,毕竟仅仅隔了一晚,两人的身份就来了个大转换。
容乐语猜到这点:故事有点长,下次见面聊,不过说实话,到现在我也还有点没回过神,昨天在医院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杨窕想到自己与韩律,忍不住问:你觉得,如果表白之后注定没有结果,那……还有必要把心里话告诉对方吗?
要跟韩律说清楚自己为什么想要与他保持距离这件事,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关键在于杨窕不知道自己说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今后又要如何面对对方。
他身边没有其他关系好的朋友,更没有与他性向相同的朋友,他这时问容乐语难免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味,但同时,昨晚对方的坦然直接又的确给他带来深深的触动。
容乐语:有啊!
容乐语:就算不能成功,至少我也想让他知道,他曾被一个人很认真地喜欢过。我觉得他很好,所以哪怕他拒绝了我,我依然觉得他值得这份喜欢。
杨窕将容乐语发来的话看了几遍,豁然开朗。
是的,韩律也很好,而自己必须让对方知道,疏远他只是自己的问题,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比起这个,自己那些可笑的自尊,那些隐藏在阴暗中的小心思,似乎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想清楚后,杨窕真诚地回复:谢谢你。
那头容乐语很快猜到,问:是刚刚的那位医生吗?
两人萍水相逢,杨窕并没有告诉过容乐语自己的性向,可杨窕看着韩律的眼神,容乐语实在太过熟悉,有些感情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了的,只有被注视的那个“当局者”,常常因为身在其中,而无法领略全貌。
杨窕没有否认,相同的性向让他觉得自己在容乐语面前不需要太多掩饰。
两人一直聊到容乐语口中的“彦老师”喊他去吃饭,杨窕也正好吃完了午饭,重新投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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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快下班时,急诊又送来几个新病人,杨窕需要耽搁一会儿,他生怕韩律又觉得他是故意躲着,第一时间发了消息过去解释,让韩律在车里等他,并一再保证自己忙完立刻就会过去。
韩律简单地回复了一个“好”字。
杨窕真正忙完已经是半小时后,他一路小跑着到停车场,找到韩律的车后,他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而是一头钻进了后排,坐到了韩律后方的座位上。
平复了一会儿呼吸,他开口:“师兄,你不要回头,也不要开车,先听我把话说完。”
“嗯。”韩律听出杨窕有许多话想说,依言松开了原本打算发动车辆的手,静静等着后方的青年说下去。
杨窕又酝酿了一会儿,选了一个比较容易坦白的切入点:“我说晚上有事都是真的,我之前……一直没敢告诉师兄,其实我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从高中到大学这么多年,几乎每一个月都在为钱发愁,如果不打工,光靠医院的补贴我没有办法生活下去,所以最近找了一份新工作,每天从8点工作到12点,确实没办法再锻炼。”
“对不起,我不知道……”
之前杨窕在说自己的经历时曾提到受孙庆生资助,那时韩律便猜测过杨窕父母双亡,经济上或许不宽裕,但从小优渥的生活环境,让他根本没有想到半工半读这一层。
哪怕是他身边家境不那么好的同学,偶尔打工也只是为了补贴一下不那么丰厚的生活费,与杨窕这样所有花费都只能靠自己的也不尽相同。
韩律又想起自己带杨窕去吃素食餐厅那日,如今想来,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
“是我没说,师兄不知道很正常啊。”杨窕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实际上,再不打工我就要饿死啦,所以这可能就是人家说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吧。”
韩律迅速反驳:“你不是!”
许多人为了面子,明明没钱还出手阔绰,将自己伪装成富二代的模样,实则贷款消费、坑蒙拐骗。
但杨窕不是的,无论是出行还是吃穿,他一直很节俭,若真要说有什么,他也只是想努力跟上普通人的步调,让自己与周围的人不那么格格不入。
通过自己的努力赚取收益,想让自己过得更好,这又有什么错呢?
杨窕没有接韩律的话,沉默几秒后继续道:“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也有想稍微跟你保持一点距离。”
韩律肩头一颤,想要回头,杨窕见状赶紧说:“师兄你答应我的!”
韩律只好又忍住,继续目视前方,问:“为什么?”
杨窕将自己那日在科室外听到的话一股脑全说了,但并没有提具体人名,他本意并不在告状或是让韩律去找那些人麻烦,只是陈述了事实。
在体制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韩律知道背后议论他的人一定不少,但他没料到杨窕会听到那些话语。
他放柔了声劝道:“我们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就行了,没必要往心里去,更没必要因为他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
“不是的。”明知韩律看不到,杨窕还是闭上眼,将头埋在后座的靠椅上,闷声说,“事实就是他们说的那样。”
“什么?!”韩律怀疑自己听错了。
“事实就是他们说的那样,我确实喜欢师兄,喜欢了好久,和那些——那些想要跟师兄在一起的护士们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杨窕吸了吸鼻子,声音全哑了,“但我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堪,我只是喜欢师兄而已,没想过要跟师兄在一起,更没有想过要通过师兄来获取什么便利。”
他开了口才发现,向韩律表白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正如容乐语所说,他该给这段漫长的暗恋一个交代,他不奢望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但至少,它是那么漂亮美好的一颗种子,就算无法开出美丽的花儿,也不应该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腐烂。
杨窕想将它曝晒在阳光下,再制成标本,小心地埋藏回心里。
韩律在狂喜的情绪里抓住了杨窕话中的重点,问:“为什么没想过在一起?表白过后难道不是都要等对方回复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
“师兄!”杨窕有些慌乱地打断他,“我不想要答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喜欢却是一个人的。”
在韩律开口的那一刻,杨窕甚至分不清自己更怕听到哪一种答案。
他坦白道:“我一直很清楚,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其实哪怕是食堂二楼最普通的炒菜,对我来说也是高于平时饮食标准许多的消费。师兄穿的衣服都是我没有听过的牌子,之前我想给花生买罐头,查了查才发现,它的一个罐头能抵上我一天的伙食费。和师兄相处的这一个月,我真的很开心,但这样的日子,其实是我踮起脚尖,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够上的。”
“人不可能一直活在海市蜃楼里,恋爱对现在的我来说还是种太过奢侈的体验,比起恋爱,我更应该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赚钱,所以师兄,不要告诉我答案,让我至少——体面一些。等我下车了,下次见面,我们就当做车上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古人所说的“门当户对”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比起相当的家世,这更代表着“教育背景”“消费观”“兴趣爱好”的一致。
杨窕深知这一点,因此在这次饶博涛介绍两人认识之前,他一直只想当一个台下的观众,看着他喜欢的那个人发光发亮。
韩律被杨窕的这一番话彻底震住了,直到后座的关门声传来,他才猛地回神,想要下车去追,但解开安全带时又停顿动作,脑中回响起杨窕的那一句“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