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差人来传召,轻姬正在用刀割裙角,她嫌裙子笨重。
传话的宫人吓得脸上青白,忐忐忑忑在前引路,请少君到了长明殿。
这么巧,公子煊也在,安安静静立在殿上。
天后放下奏疏,瞧过了轻姬,也看见了她破损的裙角。
轻姬先发制人,摆起一副无赖的脸说道:“我可以认你是我的母亲,因为我阿父确实曾经许婚给你,我的样貌也像你,但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当这个少君的。我跟着阿父四海为家,自在逍遥惯了,定不下心来,那些为君之道、治国之策,我不想学,也学不会,你别为难我。”
没想到,天后大大方方地笑开了:“总要试试。为君之道治国之策,师傅们将这些悉数教给了煊,煊天资聪颖,悟性过人,我是很满意的。”
满意好啊!
轻姬立刻双眼放光:“如此说来,少君之位,舍他其谁?就让他来做少君!”
天后却摇头不允:“华音国无男君的先例,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走这一步。我昨日辗转难眠,思量彻夜,已有考虑,便从今日开始,由煊来教导你,怎样做一位少君。”
公子煊愣住了。
轻姬更加愣住了,她看看公子煊,再看看天后,几乎要抱头发狂,世上怎会有这般胡搅蛮缠的人呢——她尖声叫道:“我不学!我什么都不学!”
天后稳得很,似乎早已料到她有如此反应,徐徐言道:“轻姬,左右你也逃不出去的。”
“你好意思说,司雨英是我叔父,你让他来抓我?!”
“叔父又如何了?他听我的命令行事。”
轻姬气鼓鼓的:“司雨英不动手,我一个人就能闯出去,偏偏你使这下三滥的手段,我不服!”
“服与不服,你都没得选,你就是要留在这里的。”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天后就是要灭她企图逃走的心,更要开门见山告知她今后的路,“轻姬,今后,煊既是你的兄长,也是你的少君之师,你暂时学不进,没关系,那么煊就陪着你玩闹。人总会长大,懂道理,知父母辛苦用心,说不定哪一日你就迷途知返,且识得到凌驾于万万人之上为君为王的快意滋味。”
轻姬说:“我不会的,我会让你看到,我有多草包。”
天后不以为忤,含笑点头道:“就这样办了。”
“我会把煊气死,也会把你气死。”
“煊是你的兄长,不可直呼其名,你要称他‘三哥’。”
轻姬就不想喊:“我偏……”
但是此时,司雨英走进来了,他呈给天后一个匣子,天后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柄短剑,剑出鞘,寒光冷锐,轻姬缩起了脖子。
司雨英转头看过了轻姬,轻姬也正瞪大眼盯着他,司雨英像个冰块做的人,脸上淡漠至极,从来没有过喜怒悲欢。
轻姬心头擂鼓,她又盯着那剑,偷偷吞了口水:没良心的司雨英要是用这剑杀我,恐怕我死起来是快得很。
天后看着剑锋,问着她:“你什么?”
轻姬背上有点作寒,她挨到公子煊的身边去,抓煊衣袖的手微微发着抖,脸上强颜欢笑:“我说,我偏是这样知礼的人,早就觉得喊哥哥好,只是不知道他行几。”
公子煊扭头看她,目光有些质疑。
轻姬冲他嘿嘿一笑:“三哥。”
公子煊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了。
“好剑。”天后赏赞,还剑入匣中,“送去给林将军吧,晓于众人,见此青锋如见我,若敢不从,林将军可先斩后奏。”
轻姬:“……”
搞半天,这剑是个信物,不是用来恐吓她的。然而,认怂的话已经说出口去,只怕收不回来了。罢罢罢,轻姬决定言出必行,再者说了,喊公子煊“三哥”又不是会少块肉。
司雨英端着匣子又出去了。
天后再看看轻姬的裙角,转头吩咐荣菲:“少君天性活泼,不喜繁复的装束,恐拘束了手脚,你去叫人来给她做几身轻便的衣裳,要快。”
女官荣菲敬诺,立即领命就去了。
天后危坐,通身威严:“煊,领轻姬去园子里瞧瞧,今日就不拘着她学什么了。”
公子煊向来是乖顺听话的,此刻轻姬望着天后的凌人气势,也跟着赶紧答应了。
☆、第三章 山头落日
[第三章]
轻姬才没兴趣看园子,从长明殿出来就扔下公子煊跑了。
午后晴光好的那阵,公子煊陪奚贵主出来散心,奚贵主体弱,走不多远便累了,歇在石亭中。
奚贵主仍旧是谨小慎微的,知晓了天后的旨意,再三训诫公子煊:“天后是信赖你,才将少君交至你的手中。煊,你万万要上心,尽心!”
公子煊顺从地点头:“爹爹,我知道。”
坐了不多时,有两人路过这处林苑,分别是行二的公子英纵和行七的公子逸,远远听着他们言谈,像是要去宫外新开的酒楼品鲜。
公子逸先看见的他们:“奚贵主和三哥在这里赏景呢。”
两人上前来与奚贵主见了礼。
公子英纵却是个不怀好意的,他不见得多尊重奚贵主,只是顾忌于奚贵主的身份才不得不表现得恭敬,要不然也不会当着病弱奚贵主的面就嘲讽公子煊:“哟,煊弟也是好兴致,才丢了少君之位,竟还有心情在这儿赏满园春色。”
公子逸脸上挂不住,偷偷拉公子英纵的衣裳:“二哥……”
“怕什么,煊弟是做过少君的人,修的是无量胸怀,哪会在意这些。”公子英纵甩袖,笑得狂放,“我们华音国,男子怎配与女子相提并论?煊弟自当是知道的,所以少君修宁一回来,他不情愿让也得让,没有二话地让位了,方好在天后心里博个贤名,他自己掂量得清楚。”
碍着奚贵主在跟前,公子逸不敢多话,只是硬着头皮劝:“二哥,快走吧,车在宫门口候着了。”
公子英纵被拉着离开,嘴上还是不饶人,刻薄嘲讽道:“如今少君归来,天后爱重非常,超过当日对煊弟,煊弟也莫失落,怎么说你都得了清闲,这岂不是莫大的福气呢?改日二哥请酒,咱兄弟几个去城里最好的酒楼乐乐。”
他们两人走得远了,还能听见公子英纵的放纵笑声。
奚贵主悬着颗心,但从头至尾,公子煊只是静静地侧身坐着,微仰起头,在看亭角斜垂的一簇伶仃花枝,他必是什么也听见了的,却好像什么都没听着,脸上波澜不兴,万物无声般的静。
见是如此,奚贵主的心才落定下来:“你这般宠辱不惊,我就也放心了。”
公子煊说:“爹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一向是乖顺听话的,听母后的话,更听您的话。”
他确然是这样做的,像极了个没有脾性的人,次日即至花荫殿教导轻姬,可是轻姬拿腔拿调轻慢他,扔他在春寒里站了半个多时辰。
待殿上出来传话的人道是少君更衣毕,请公子煊进去,公子煊走进殿中,看见轻姬的双脚架在书案上,一副市井泼赖模样。
轻姬说话更是泼赖而直接:“我什么都不学。”
公子煊注意到她的装束,是改制的宫装,束袖,衣角悬着不挨地,腰间不佩玉。
轻姬百无聊赖甩着腰带上的流苏,甩了一阵,忽然冷下脸子:“这玩意也很碍事,明日不想再有。”
伺候的宫人惶恐不迭:“是,是,是奴等疏忽。”
公子煊走上前,伸手推开了案上的几册书,非常变通地与轻姬说道:“不学便不学,没甚了不得。不过,你总要和人打交道的,就先来了解宫中事吧,我同你说说天后的二十三位后宫。”
“多少?!”轻姬瞬间惊得坐直了。
“二十三。”
“这么多!”
公子煊道:“算少的了,先君崩时,共有八十六位后宫。”
轻姬眨巴眼,一时无言。
公子煊继续往后说:“天后正宫为天爵,居朝晖殿,他宽仁静言。贵主两位,一是我爹,称奚贵主,他身体差常年养病中,一是林贵主,林贵主姿容美,他很烦吵闹。贵主之下有十位……”
轻姬听得无名火直往天灵盖上窜,拍案打断:“我也不听这些!不就是天后的后宫,我为少君,他们还能有我身份贵重吗?这些人倘若见了我皆要行礼,我费心管他们喜好作甚,跳过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