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轻姬?”
公子煊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她忽而回神了。
“轻姬,你没事吧?”公子煊眼神关切。
天色昏昏然,云里像藏着更大的风雪。
轻姬盯着公子煊,她心里面似明镜般雪亮:更多是为着他,她才有的妥协让步,当然了,他是不会知道这些的。
原以为一腔好意喂了狗,但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没良心,兴许只性情不同罢了,惯爱冷言冷语而已。
轻姬正默默想着细碎的事情,他已经又在低声发问:“眼圈有些重,你晚上没有睡好吗?”
——呵,一个天后,两个蓬莱王子,哪个是好相与的呢?自然是愁绪难理,辗转不眠。
忽然之间,满天满地俱是萧索倦怠意。
轻姬抬手看看自己系紧的两袖,她惆怅泄气,两手一伸,搂住公子煊的腰身,扎进了他的怀里:“三哥,我真的好累呀……”
语声轻轻微微,含含糊糊,却仿佛带起一道惊雷。
公子煊遭受那雷霆骤击,心绪言语尽失,过了良晌,方从迷蒙境中脱出。
“轻……轻姬……”
他压着过快的心跳,只觉得指尖发冷,舌头更莫名开始打结。
轻姬吸吸鼻子,抬头看他,她看见漫天雪花纷扬飘落,落在自己的额心,是一点冰凉沁心,也落在他的发梢,飞雪白了少年头,像是忽而过去了几十轮春秋。她忍不住笑起来:“三哥,我犹如看见你华发苍苍的模样了。”
公子煊低头望她,沉静不语。
轻姬闭上眼睛,听簌簌雪声。
鹅毛大的雪,覆上她的眼睫、脸颊、唇角,她重新缩进他怀里,喃喃地念:“等我们老了,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到那时……”
到那时……
“也不知道我会在哪里。”——最后这句话,她吞进了心底里。
公子煊只听得,她低语说完“到那时”,其后便是长长的静默。
他微提着心,轻拍她:“轻姬,切勿困睡在雪中!”
她才没有犯困睡着呢。
公子煊的怀里蓦地一空,矫捷的身影旋进了白茫茫的雪地里:“花荫殿上的炭火烧得旺,定然暖和——三哥快走,我请你烤火去。”
雪深多时,汀兰阁向重光殿下了拜帖。
明明是邀来对弈的,公子煊却连一局都没下完,就独自靠到窗边去看雪了。
“公子这般的风雅姜某可学不来。”姜山裹在一领狐裘里,怀里揣着暖炉,自己对着棋谱研究落子,他斜睨临窗之人,“要我说,你出去看吧,帮我把窗关上,这实在是冻得慌。你瞧,外面那池面结冰了,里面还冻着一条小鱼,公子风雅,最适合冒雪前去一观。”
故意打趣,对方却一声不吭,且一动不动。
姜山将棋子攥在手心里,他转头说道:“我总觉得你最近有很多心事。”
“雪落下来,落满心间,我渐渐听不见心里的声音了。”
姜山凝眸:“不懂。”
“我自己也很困惑。”
“哦,你要我替你留意的人,有消息了,只是……”
凭窗而立的人侧过脸。
姜山盯着棋局,面犯难色:“只是,你确定要找她?”
他伸手将窗闭上,仍旧是立在原处未转过身来,却郑重地答话道:“是,我要一把最快的‘刀’。”
☆、第十九章 坠落
[第十九章]
轻姬记得那天早上,她是被宫人唤醒的。
宫人小心翼翼呈禀,幼岚已经在外殿候着了。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轻姬捶床发了一通脾气,蓬莱这两兄弟,真是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前一日衡康来下棋,难得她稍有进步,最后之局胶着到掌灯后许久,没法子还客客气气补了衡康一顿晚膳,这感觉还没睡下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幼岚又来了,“他们两个想耗死我不成?告诉他我没起,就让他等!”
说罢倒下蒙头大睡。
这场回笼觉睡得轻姬脸肿眼肿,因为她梦里在被人追杀,反倒是隐约记起幼岚还被晾着,她陡然惊醒,方才摆脱了颠簸恐怖的梦境。
轻姬起来梳妆的时候,关心了一句幼岚:“他在做什么?”
宫人回:“回少君,在外殿上用茶。”
“没抱怨无聊?”
“不曾。早先幼岚殿下看见小内侍在粘花灯,还帮忙做了一盏。”
传幼岚进来的时候,轻姬在用膳。
幼岚提着一盏花灯,高高兴兴扑到她面前来,花灯往案上一搁,满脸上写着骄傲:“送你,我做的。”
轻姬挑眼看看那灯:“有什么稀奇,我六岁就会做这样的灯。”
“你六岁就做过这样的灯?给我看看你的手艺行吗?”
“……”
幼岚当然是在逗她,他笑嘻嘻把花灯又往她手边推推:“好了,知道你厉害,不过这可是我第一次做灯,我已经很上心了。礼轻情意重嘛,还望少君笑纳。”
轻姬再瞅瞅那灯,模样也还看得过去:“那便多谢,幼岚殿下费心了。”
幼岚连忙捂住腮帮子:“你怎地这样称呼我?好酸。”
轻姬没当回事,后来问了他,面前盘盏碗碟中有没有他想吃的。
幼岚看也不看,懒懒撑头靠坐在旁:“我一个时辰前就用过早膳了。”
轻姬吃得也少,盘盘碟碟那么多,她仅是吃了半个蒸饼、几口小米粥。
宫人相劝:“少君,再吃些吧?”
轻姬摇摇头,筷子已经放下,招呼人递了清茶来:“我本就不饿,你说我不吃东西你们要受罚,我这才努力吃上了几口。行了行了,全撤下去。”
今日要陪幼岚,不好好陪他,被天后知道了少不得又被训斥。
轻姬正头疼要把幼岚往哪里带,他又不像衡康受得寂寞爱得静,钓鱼下棋作画什么都能打发的。正犯愁呢,幼岚自己开口了:“我知道宫中有一处观景胜地,是你没去过的。”
她丝毫不相信:“笑话,这座宫里的地方,我会没你熟?”
“那去看看?”
“去就去。”
这日天光晴朗,轻姬连披风都没穿,就出了花荫殿。
幼岚指的那处地方,在王宫西侧,确是偏远,幸好他心里有数,向轻姬要了马。
马蹄儿轻快,踏过小溪翻过草坡。
轻姬起得晚,到那处岩壁下时,已是近午时分了。她下了马,走上前,抬头看古藤枯槁的青岩壁:“宫里居然还有个这样的地方。”
幼岚洋洋得意:“我没说错吧?是你没来过的。”
“的确。上面有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站在高处,能看见护城河、城中民居和远处的山,有时候鸟雀会落在你的脚边。”
轻姬有些感兴趣了,她伸手扯了扯长垂的老藤:“你是靠它爬上去的?”
幼岚点头:“对,经年的树藤了,长得很扎实。”
轻姬松了松筋骨,抓住老藤,开始往上爬。
随侍人等惊忙:“少君……少君当心!”
幼岚望着这群连怎么借力攀高都不懂的人,嘴角浮起几许讥诮笑意,他也上前挽住一条老藤,跟着轻姬往上去了。
轻姬停在断岩处,她往下看,看见宫人们不是挂在岩壁上瑟瑟发抖就是摔得四仰八叉,她哈哈大笑,朝下喊话道:“喂,你们笨手笨脚的就别上去了,跌了摔了还要我救你们,在下面好好守着吧。”
幼岚已经爬上来了,他停落在她的身边,掏了汗巾给她。
“不用。”
轻姬没接,单是用袖子擦拭额上微汗。
幼岚收起汗巾,再解了腰间水囊递给她:“喝两口水吧。”
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口渴了,下马的时候就该喝点水的,现在下去也不行了,于是轻姬就领受了他的好意:“多谢。”
将水囊还给幼岚后,轻姬再度抓紧了藤蔓。
“少君!”
“少、少君千万小心呐!”
轻姬往下低眼,嫌宫人们话多:“知道了,别啰嗦。”
爬到崖顶,费了些工夫。
轻姬拍着衣裳上的土尘、碎叶,她立在风里轻轻喘息。幼岚没有说错,崖顶除了高,没有特别之处,这上面有两棵孤零零的树,站在这里望出去,能看见护城河,城中部分的民居、街道、塔楼,远处的山是青灰色的——她往前面的陡崖探探,这可真是宫廷的天然屏障,底下是深潭,深如万丈,而崖壁笔直如刀削,别说人,就连给走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也就几处小裂缝,够鸟雀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