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张小纸条上的笔记新鲜,写着:“爱你。明天见。”看上去的确是林湫的字迹。
“我和林老师互相喜欢已经很久了。但是我说,我还小,不能急。今天林老师突然对我动手动脚,我一时间很害怕,就叫了起来……”
郭纯小学留级了两年,今年虚岁已经过了十八,身体也发育的凹凸有致。陈勇年虽然不教郭纯,但走廊里遇到了也会余光多看两眼,对这个女孩儿很有印象。
顾红云有些不信,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郭纯抖了两下,紧紧地拉住自己的开衫,仿佛很害怕的样子。“我、我不知道……”随机,又哭了起来。“我只是一个女孩子家,这种事如果传出去,我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她的眼睛眨了眨,看向顾红云,道:“顾老师,林老师会不会怪我呀?他还会娶我吗?”
现在在隔壁教室的林湫沉默无言,而顾德明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林湫,你、你这干的是什么事儿啊?”
林湫:“清者自清。没有干过的事,就是没有。”
顾德明擦了擦汗,语气很急:“可是,你是老师,她是学生,还是个女学生。要是她一口咬定说你猥亵,这事儿传出去了,几百张嘴都说不清的!最要命的,还是被陈勇年第一个知道了。他一直想要调走,一直很忌惮你抢他的名额!他一定会大做文章的。”
这个世界似乎就是这样,林湫不争不抢,还是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沉默一会,道:“那你相信我吗?”
顾德明道:“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事儿!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轴!”
“要不这样吧,你再去跟郭纯好好谈谈,看着事儿能不能就先到这儿。幸好今天是周六,学校没几个学生……”
林湫只觉得有些心冷。他开门出去,只见陈勇年也正好跑过来兴师问罪。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林湫,把纸条拿给顾德明看,道:“顾主任,你看吧,这下林湫还有什么好说的!搞什么师生恋,有些人看着人模狗样,真是禽兽不如!”
林湫目光落到那张纸条上。想起今天郭纯脸上的那份笑容,更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是那份书单。
《爱玛》、《傲慢与偏见》、《一间自己的房间》、《哈姆雷特》、《奥赛罗》、《李尔王》、《麦克白》、《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郭纯抠字苦练,竟然凑成了这么一张似是而非的纸条。
这伎俩简直太过于拙劣、太过于可笑。可是,它确确实实成为了众人眼中的一份证据,似乎轻而易举地就把林湫逼到了悬崖边上。
林湫很想冷冷地问一句:“你们信吗?”可是答案已经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有时候人们不愿意相信事实,只去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林湫太完美了,他不应该那么完美。现实生活里的完美是不被人们所接受的,哪怕这份完美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陈勇年道:“林湫,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恶心!”
郭纯躲在顾红云的身后,眼睛还是红红的。
“林老师,你不要怪我,我也害怕……”
顾红云轻声提醒道:“小林,可是有那个病的。上次,大家不是都看见了吗……”
陈勇年言简意赅:“那次我们大家可都喝了酒。”
众人想起那次,大家都喝了酒,林湫也不例外,他吐的那么厉害,也未必不是因为喝酒。
顾德明和顾红云被陈勇年这么一说,也有些怯了。
林湫冷冷地说道:“我从来没有碰过她。”
顾德明仍然试图打圆场:“是啊。我们小林的为人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他不会干这种事的。是不是有点误会……”
陈勇年道:“我一进去就看见郭纯倒在地上,衣衫不整。难道是她自己做戏吗?林湫,你也是个男人,敢作敢当!”
林湫没有理睬陈勇年,目光落到了身后那个女孩子身上。“郭纯,你就恨我恨到这个地步吗?”
郭纯见林湫眼里都是厌恶,心里猛地一抽。她不知道说什么,见别人都在看着她,只觉得心里发慌。她愣了一下,撒开手,哭着跑下了楼。
顾红云赶紧去追她。一方面是怕她想不开,另一方面,尽量还是不要让她闹到学校外头去。
谁知他们跑到楼下,迎面撞到了郭纯的母亲许美娟。
许美娟接到陈勇年的电话以后,立马赶了过来。电话里头,陈勇年说郭纯被人欺负了,郭纯接过电话,轻声道,就是那个林老师。
许美娟心里一方面觉得有些丢脸,一方面又觉得这事儿不能全算坏事。
林湫条件好的事,在五水早就传开了。如果能让郭纯赖上林湫,那未尝不可呢?她供着郭纯上这么几年学其实心里早就不乐意了。要是能借此把郭纯推给林湫,那绝对是一笔好买卖。
许美娟见几个老师都下了楼,人一多,她索性就在教学楼前闹了起来。五水初中的教学楼离校门不过一百米远,若有好事者,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镇子不过这么大点儿地方,林湫要是要脸要皮,必然息事宁人找她们私了,到时候,她们岂不是随便要价?
“初中老师诱骗女学生啦!没天理啦,没王法啦!这让我们纯子以后可怎么嫁人呀!”许美娟哭天抢地。“负责!必须要对我们纯子负责!”
郭纯也跟着母亲后面哭了起来,委屈巴巴地看着林湫。
只要能够缠上林湫,别人知道他跟她有一腿,那么他就不得不对她负责任。哪怕他厌恶她,恨她,也没关系。
许美娟的声音很尖,郭纯都耳朵痛。她如今看着母亲这副嘴脸,只想一件事:真的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林湫身上。震惊、试探、鄙夷、了然……只是没有一道目光是信任。
林湫突然觉得一切好像是一场梦。在五水,他过着这么些年来难得堪称惬意的生活。
有一份简单的工作,跟质朴的乡村小孩相处,不需要跟太多人沟通,就不需要耗费太多心神。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他不需要走向谁,也没有走向他。他可以一个人游荡在空旷的乡野,不需要发愁温饱,也不需要担心辜负谁的期望。他只要保持着呼吸,就可以简简单单地活下去。
林湫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避世的场所,现在看来,一切也都不过是他的幻想罢了。
他不过是一叶飘萍,浮浮沉沉落不下,更不用谈什么生根发芽的梦了。
林湫看着身边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只觉得冷。
秋天,太冷了。
他没有刻意去记住他们的脸。相反,他的大脑开始模糊他们的面孔。他不想记住他们,这样他就不会在噩梦里看见太真实清晰的脸。
光叔总说他在五水是休养生息。可是冬眠也只需要一个冬天。他总想一直睡下去,可是他毕竟活着。活着的代价,就是要清清楚楚地去感受痛苦。
现在也的确到时候了。
“不是我干的,我不会认。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但在我这儿,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他看向顾德明,轻声道:“我辞职。”
许美娟见林湫要走,正准备扑上来,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狠狠推开。只见一个姿容明艳的女子牵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从人群圈中挤了进来,挡在了林湫前面。
“巧了,真是热闹看到自家来了。”
女子一头纯黑的微卷长发,朱唇如海棠印染,眉目灿如点星,仿佛一颗明珠,竟然把众人都衬沦为尘土。
苏汀使得巧劲,看着没使力气,却把许美娟推了个踉跄。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郭纯,微微一笑:“我倒不信我的丈夫眼光能突然变得这么差。”
不管郭纯如何自以为风姿过人,在苏汀的映衬之下,仿佛褪为边缘的黑白,黯然失色。
“丈夫?林湫不是单身吗?”众人窃窃私语。
“我们只是分居一段时间,谁说我们离婚了?”苏汀声音清脆,一时间无人敢言。没有人真的了解林湫,他从来独来独往,问起来也只是淡淡一笑。突然冒出来个妻子,众人心疑,却也无话可说。
小女孩儿一眼就懂了苏汀的意思,扑到林湫的身边,小声喊:“爸爸,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