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晚在一旁瞧着, 只感慨时光飞逝,如今桂荣也是一宫总管太监了。
桂荣对自家主子带回来的这个侍女,也是一样地热情。他这人就认一点,谁对他家主子好,他也就对谁好。眼见自家主子对这个侍女很是上心,想来这一路上她将主子照料得很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桂荣对她很是敬重。
元月晚虽信得过桂荣,但这宫里不比其他地方,总是小心为妙,她还是不要轻易就暴露了身份吧。
入夜后,圣上在前殿为陈烺接风洗尘。元月晚乔装打扮一番,便有陆凌和卫卓带着她,悄无声息就潜入了瑶华殿。
瑶华殿主殿悄无人声,殿门口连个值守的小太监都没有。元月晚踏进殿内,偌大的寝殿里,只在床前亮了一盏灯,灯光将床前坐着的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宝儿。”元月晚轻声唤道。
床前坐着的人回身,见了一身黑色劲装的元月晚,惊得一把站起,才要张口叫,就被元月晚一个箭步上前,给她捂住了口鼻。
“宝儿,是我,我没死,我回来了。”她看了眼前的女子,待她渐渐平复了下来,身子抖得没那么厉害了,这才再次确认道,“我现在放开你,你可不要再叫了。”
宝儿点了点头。
元月晚便放下了手。
宝儿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回,简直不敢相信:“你,你真的是元大小姐?”她颤抖着声音问。
元月晚笑了笑,抬手去捏了捏宝儿的脸:“感觉到了吗?”
宝儿抓住她的手,潸然泪下:“元大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她抬了手背去擦眼泪,“你快看看我们家小姐吧。”她的泪越擦越多,干脆背过身去。
元月晚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宝儿的肩。
床前的帐幔没被放下,宽大的一张床,一眼望过去,几乎是平整的。那枕头上躺着的人,面色苍白,唇也几乎快没了颜色,若非微微张了口还在呼吸,元月晚真不敢相信,这是她认识的那个宋金玉。
“玉儿。”她坐到了床沿上,握住宋金玉那瘦骨嶙峋的一只手,骨头硌着她的掌心,这让她忍不住想要流泪。
“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呢?”她忍了泪意,转头问一旁的宝儿。
宝儿胡乱擦了把眼泪,哽咽着道:“自打那年得知了元大小姐你的死讯,我们小姐就一蹶不振。虽然靖王殿下来瞧过她一次,说是要为元家洗刷冤屈,为大小姐你正名,我们小姐才好了些,却也还是强撑着。去年冬天又大病了一场,原本太医来瞧,说是怕活不过今春,可她不想死,不敢死,她想看到靖王殿下说的那天,所以她一直都在熬着。”
“这些年小姐身子不好,圣上渐渐地也就将她抛诸脑后了,这宫里多的是拜高踩低的人,到如今,这偌大的瑶华殿,就剩下奴婢,还有个小太监在了。平日里也多亏了靖王殿下,还有霍昭容照看着,倒没少我们的衣食起居之物。”
“这几日我们小姐是越发得不好了,奴婢真是怕,怕靖王殿下赶不回来。这下好了,不仅靖王殿下回来了,大小姐你也回来了。阿弥陀佛,神仙菩萨,请保佑我们小姐也好起来吧。”宝儿说着,双手合十,四下里乱拜。
元月晚正听得伤心,却感觉到握在自己掌心里的宋金玉的手,突然就缩了一下。她一惊,赶紧去看了宋金玉,果然就见她的眼睛微微动了两下,缓缓睁了开来。
“玉儿。”元月晚轻声唤了她。
宋金玉眼神迷蒙,她似是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我这是死了吗?这里是阎罗殿吗?”她喃喃问道。
元月晚抓了她的手,努力笑着:“玉儿,你没死,你还活着。”
宋金玉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我没死?那,”她的视线落在了元月晚的身上,“我怎么会见到你呢?”
“因为我也还活着。”她牵了宋金玉的手到自己的脸上,“你摸摸看,真的是我。”
宋金玉的眼睛渐渐睁圆了:“是你!”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浑身无力,只能徒劳。
“真的是你。”她说着就岔了气,拼命咳嗽了起来。
“是我。”元月晚一面应答着,一面扶了她靠坐了起来。
宝儿倒了水来,元月晚接了,喂给宋金玉。
宋金玉喝了两口,便不肯再喝了。
元月晚将茶盅递给了宝儿,自己又拉了宋金玉的手,看她额上因方才咳嗽而沁出的汗,她拾了枕头边的帕子,要替她擦拭。
宋金玉注视着她,任由她给自己擦汗。
“我就知道,你没死。”她浅白的唇微笑,“不然这么多年,我怎么就从来没梦见过你呢?倒是我娘,我梦见过她好多回。”
元月晚放下了帕子:“都是我不好,是我骗了你,才让你现在这样。”她抿了嘴,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她就真的要哭了。
宋金玉却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怪你,这就是我的命。你比我可难多了。”她抬手去摸了元月晚的脸,眼神里满是心疼,“这几年,你很辛苦吧?”
这下元月晚再也忍不住了,她抓了宋金玉的手,呜咽着哭出了声。
宋金玉反倒安慰起她来了:“好了好了,”她拍了元月晚的背,“回来就好了。”说着就又咳嗽了起来。
元月晚这才勉强止住了哭泣,她擦了眼泪,替宋金玉顺了胸口:“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呢?”
宋金玉摆摆手:“老毛病了。”
待这一阵咳完,宋金玉方拿开了捂嘴的帕子。元月晚瞧见她泛白的唇上一丝暗红的血,不由分说,她扒开了那张帕子,里头也是一团暗红色。
“你!”她愕然。
宋金玉却笑着,将那方帕子折好,放在了一旁:“没事的,我都已经习惯了。”她说。
元月晚却依然不敢相信:“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不应当啊。”
宋金玉却比她看得开:“没什么应当不应当的,只是今夜见了你,我就已经死而无憾了。”
元月晚却生气了:“我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了。”她拧眉道。
看她这副小孩子似的赌气模样,宋金玉不由得笑:“真的,知道你还活着,现在就在我的眼前,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晚晚,”她抓了元月晚的手,“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元月晚也握紧了她的手:“我也是,我太想你了。”
两人四目相对,盈盈泪眼,会心一笑。
“你快给我讲讲,这几年,你都去哪儿了?”宋金玉问。
元月晚便给她说了自己的跳崖假死,又如何到了云州,如今混进了送嫁的队伍,又如何进了燕国皇城,一直到再遇见陈烺等人。
蜡烛短了半截,她的故事将将说完。
“真好,”宋金玉摇了摇她们相握的手,“你能回来,真好。”
元月晚也笑着,却见她眉头一皱,捂住胸口又是一阵咳嗽。
待她平复下来,元月晚便劝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睡吧,回头我再过来。”
宋金玉却摇了摇头,她对宝儿说道:“你去将那外面炉子上的热水再倒一壶来,给我冲一碗桂花藕粉,我有点饿了。”
这是长久以来她第一次说自己饿,宝儿欢喜地答应了:“是,奴婢就去。”
待宝儿出去,宋金玉这才转向床里面,费了老大的力气,要去够那架子床上的一个盒子。
元月晚便道:“我来吧。”
她跨了过去,将盒子取了下来,放到宋金玉的手里。
宋金玉打开了那锦盒,元月晚看时,盒子里是一盏小巧的金鱼灯,看成色已有些年头了。金鱼灯的边上,还有一只白瓷瓶。除却这两样,其他的都是些小物件儿,荷包、香囊、纨扇、笔墨纸砚,甚至还有民间的话本子——这些都是她们当年一起买的。
“我知道这京城你不会久留,是不是?”宋金玉抱了锦盒,问元月晚道。
元月晚静默,最终还是点了头。
宋金玉就笑了:“那就好。”她将盒子递到了元月晚手里,“那这个你也带走。”
“这……”元月晚捧了锦盒,这里头曾是她们共有的美好记忆,还有她和林长风的。
宋金玉微微地笑,她抚摸了盒子,说:“我这一生过得极其无趣,我仅有的一点美好,就全都在这里了。我不想它们随着我一起被埋在皇陵里,我想让它们回到我最想回去的地方。晚晚,”她凝视了元月晚的眼睛,郑重道,“你要帮我,把它们都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