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晚认得,那是元家的玉牌,她也有。
他双手托了那块小小的玉牌,示意元月晚去拿。
她走近,接过那块玉牌,却认出那玉的质地与他们的都不一样,这块玉牌并不是出自元家,但上面却又分明刻着“元”字,还有他的名字,月承。
她想了起来,那块真正的玉牌,早随着那个替死鬼一起,被梁帝命人毁了。
那这块……
她抬头看了元月承,眼波流转间,她竟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期待。
她收起了玉牌:“我会把它带回去,葬在你父亲坟前的。”
元月承终于安心了。他颓然坐了下去,四肢舒展,是久未感受到过的安心。
元月晚垂眼看了他:“但我希望,若是有来生,我们不要再做兄妹了,也不要再遇见了,这辈子已经够了。”
元月承瘫坐在那里,他伸手拿起了那只白瓷瓶,拔开殷红的盖子,仰头一饮而尽。
他再没有看她一眼。她也没有。
走至门口的时候,她听见白瓷瓶叮当落地,清脆如同夏日风铃。
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仰头看去,屋檐外的天黑沉沉的,看不见一颗星。
第113章
南安王府遭了窃贼, 一夜之间杀了好几个人,且全都被杀得面目模糊,分不清谁是谁。
这个消息是近来燕都最为热闹的, 燕都的百姓不明就里, 但就爱街头听个热闹, 一传十十传百, 就演变成了南安王府树敌太多, 不知是哪里的仇家寻高手上门了。也有人说是南安王府埋了宝藏, 那帮人是来寻宝的。
三人成虎,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街边坐着喝了碗茶吃了块饼的过客们,扔了几个铜板在桌上,起身离去。
“知道了,你们下去歇息歇息吧。”在听过卫卓的回禀后, 陈烺向卫卓和陆凌道。
卫卓陆凌退下,陈烺看向对面坐着的元月晚, 笑道:“他们果然没有放出真相。”
元月晚懒怠道:“他们倒想。”
陈烺又笑:“只是琼华又该伤心了。”
想起琼华郡主, 想必她也会为了自己的“死”,又将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吧。
“她很好, 就是命不太好。”她幽幽说道, “若是梁燕两国能和平相处,她还能过几天的快活日子。若是……”
陈烺垂了眼,轻轻地笑:“身为皇室子弟,早该有此觉悟的。”
元月晚沉默半晌, 她看向窗外, 群山绵延,墨色一片。
“可怜她没得选。”她叹息。
这里是大梁和燕国的边境,再往前行一日的路程, 就到云州了。大梁使团在林长风和假冒“靖王”的带领下,早进了云州城。
陈烺和卫卓一直都没有离开燕都,他们在等元月晚,等她一起回大梁。
“那晚你从王府里逃出来,扑进我怀里的时候,真是可爱。”陈烺笑着,伸手去把玩了她的头发。
元月晚白了他一眼,自他手里抢回了自己的头发,没好气道:“谁扑进你怀里了?明明是你自己非要抱过来的好吗?”
“是吗?”他歪头思考了下,又说,“哎呀记不清了,不管了不管了,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不如现在再让我抱一下?”他嬉笑着靠近。
元月晚一只胳膊撑在了两人之间:“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明天还要赶路呢。”
见她一脸正色,陈烺只好放弃,但一想能睡一张床,他就又高兴了起来。
“晚上那对老夫妇一眼就看出了你我是夫妻,果然老人家有眼光啊。”他主动去铺了床,同时喋喋不休道。
元月晚恨不能给他鄙夷到墙角去:“敲门的就咱们俩,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先往这方面想。”
“哦?这方面是哪方面啊?”他嬉皮笑脸着凑了过来。
“再这样小心我真揍你了啊?”元月晚扬手威胁道。
陈烺一面露出“怕了怕了”的神情,一面掀开了被子,向她笑道:“娘子,请安歇。”
又得来元月晚的白眼一枚。
这些时候连日赶路,又要避开燕国官道,是以路不好走。以往是躺下就睡着了,如今离云州城近了,可元月晚却偏偏睡不着了。
她知道陈烺一向比自己警醒,所以在瞪了那顶老旧的灰白蚊帐许久后,她轻轻开口道:“古人说,近乡情更怯,我现在,还真觉得有些害怕了。”
她的话音刚落,陈烺的手就探了过来,他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声音在这夜色里显得有些低沉:“别怕,我在。”他说。
元月晚曲了曲手指,算是回应了他。
陈烺侧身,借着朦胧夜色看了她,说:“此番回京,别再离开我了,好吗?”
元月晚未应声。
陈烺支起了上身,定定俯视了她:“你不愿意?”
她回看了他:“你忘了,大家都知道的那个‘元月晚’,她早就已经死了。”
陈烺一愣,自从再见到她时起,他还真就将这一茬给忘了。
他又躺了回去,还是牵着她的手,置于自己的心口上。
“看来,是得好好想想了。”他说。
一路平安进了云州城,陈烺终于不用再扮做普通人了,这让他还颇有些遗憾。恢复了靖王的身份,他就不能与元月晚光明正大地给卫卓和陆凌秀恩爱了——主要都是他在秀,元月晚很嫌弃他,陆凌忠心护主,也跟着他家大小姐一起嫌弃他,卫卓……卫卓他实在没得选,谁让他摊上了个这样的主子呢?
这回元月晚的身份又换了,这次她是靖王陈烺的贴身侍女,婉儿。她很嫌弃这个“婉”字,认为它过于女气,实在不符合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她。可陈烺却觉得这个字用得很妙。
“若是不用这张□□,那就更好了。”他摸了摸元月晚戴上□□的脸,颇为遗憾道。
元月晚也不想戴,可大梁不比在燕国时,云州还好些,京城认得她的人,可是一抓一大把的,仅凭那道所谓的“胎记”,如何骗得过人?
云州自有驿馆,可陈烺一行人却是宿在了成王大营。没办法,谁让他们兄弟情深呢。
至于元月晚的这件事,陈烺没有瞒着他的兄长。是以这天夜里,在遣散了其他人之后,营帐里就只剩下他们四人:陈烺,陈烨,林长风,和元月晚。
“好你个元月晚啊,我也算是见过不少人了,可像你这样的女子,实在是头一回。”陈烨抚掌大笑道,又去取笑了陈烺,“饶你自诩风流,终究还不是栽在了一人手上?”
陈烺呵呵一笑,生怕他兄长再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赶紧转移了话题:“我才给你看的那封信,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陈烨想起那封元月承的绝笔信,顿时又皱起了眉头,他思忖道:“若他说的都是真话,那么当年那一役,倒是说得通了。”
元月晚盯了还被放置书案上的那封信,她说:“我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不过就是太胆小了些吧。
陈烨和陈烺对视一眼,方向元月晚说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一直都有在追查,只不过是暗地里的,如今有了令兄的这封信,就更好办了,迟早会真相大白的,会还你元家一个公道。”
其实,公道不公道的,元月晚觉得已经不是很重要了。时过境迁,谁还会记得历史长河中的一颗小小尘埃呢。
“我别无他求,只希望还活着的人,都平安。”她说。
陈烨有些疑惑:“怎么,你不想为越国公府平反吗?”
元月晚轻笑:“再如何平反,我的兄长的确是勾结了敌国,就算是为人所驱使,可也是他一步错,便步步错。一荣皆荣,一损俱损,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即便如此,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赏罚要分明。”陈烨坚持道,“该还给你们元家的荣耀,就必须要给。”
成王陈烨向来是个犟脾气,直性子,元月晚深知如此,也不愿多与他争辩,只向他笑道:“多谢殿下。”
陈烨一挥手:“待尘埃落定,你再谢我也不迟。”
元月晚告退出来,林长风也跟着出来了,陈烺被陈烨留住,要与他商讨一些事宜。
元月晚与林长风走在营地间,夜风四起,吹得他们的衣裳猎猎作响。
“这么多天了,终于能亲口对你说上一句,欢迎回来。”林长风笑。
元月晚转头看了他,几年不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已沉稳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