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99)

作者:平山客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外头小茴香禀告:“大人,李太医到了。”

陆赜赶忙把床帐放下来,对秦舒道:“大夫到了,你忍一忍。”

这位李太医是个医术极高明的人,生性耿介,连陛下吃丹药都敢劝一劝的人物,进得门来,便闻得一股味道,皱了皱眉头,坐下来,见帐中悬出来一截手腕,已经盖上一层白绢。

他笑笑,当下便扯开来:“老夫看病,心里便只有病人,倘若这医家还讲究什么男女大妨,我看陆大人还是请别人来吧。”

有求于人,陆赜当下拱手:“还请先生把脉,开了药来舒缓内子的病情。”

李太医伸出手,把了把脉,一面摸着胡须,哼一声:“这等虎狼药,吃了可是伤肾伤肝的,吃得多了,未老先衰也是常有的事。”

他只当是陆赜强迫内眷罢了,把陆赜当做贪花好色之徒,语气里都是鄙夷:“陆大人行伍多年,自然吃得这药,只是这妇人的脉象却不是能吃这药的人。”

陆赜听了倒不觉得冒犯,只问:“李太医,这脉象到底如何?”

李太医站起来,掸掸袖子,往外间的如意圆桌上提笔写了一张药方,交给一边的童子:“去抓了药来,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服下,三日不得饮食,只可喝水。”

三日不得饮食?陆赜着实吓到了:“李太医,这么严重吗?”

李太医哼一声,恨不待见陆赜:“里面是谁,我摸脉象也瞧得出来,实话跟你说,这位夫人身子时常便不大好,时常吃药,还有头疾,时常发作,不好好保养也就算了,如今还吃这等虎狼药,自己的身子不当一回事,长此以往,恐怕有损寿数。”

陆赜见他提了药箱便要往外走,连忙追了出来:“李太医,你是医者仁心,难道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吗?”

李太医叫他拦住,很不耐烦:“保养的法子,我早就说了,劳心劳力之人,是大大不肯听的,否则这头疾何至于今日这般严重?你也不必拦我,这大夫只医得了病,却医不了命。陛下要吃丹药,里面那一位又爱财如命,都是一样的道理。”

陛下修道炼丹,又乾坤独断,是万万不允许旁人置喙半句的,那些敢置喙的早就梃杖的梃杖,发配的发配,只有这位李太医仗着医术高明,在太医院三进三出还改不了这幅脾气。

陆赜见李太医越走越快,转身回了房,丫头端了药来,他一勺一勺给她喂了下去,替她盖好被子:“你忍一会儿,这药见效了便舒服了。”

陆赜见她浑身汗水湿透,拿了帕子替她擦拭,瞥见她偏着头,睁着眼睛怔怔发愣,问:“在想什么?”

秦舒不无悲凉道:“在想,我的运气为什么这样不好?我本来过得好好的,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捉弄我,叫我来这个地方?”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为什么要叫她跪着讨生活?为什么她不想跪,便是不识时务,不识抬举?

陆赜从前从来不觉得这世上有哪一个女子能够影响自己,可是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女人是不同的,她这幅样子,便叫陆赜瞧了十分心酸。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陆赜低沉暗哑的声音:“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从前,从前都是我的错。”

秦舒转过身去,背对着陆赜,她一直以为自己一点都不在乎陆赜说什么,只要自己离他远一点,自然过得自由自在,可是当她听到他说自己错了的时候,却忍不住鼻头发酸。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好像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老秦同志,在一个遥远的午后对自己说:“老爸以前也不知道怎么教育孩子,从前对你的教育方式很有问题……”

秦舒不自觉流出泪来,她分不清这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叫她想起了已经面容模糊的父母,还是因为别的……

陆赜见她偏着头,默默流泪流得厉害,也觉得难受极了,他握住她的手,手心湿漉漉的一片汗,又重复了一遍:“从前,都是我的错。”

只是他性子如此,说出这一句便也千难万难,再要他说点别的来,那是万万不肯的。

第82章 自己的妻儿,我陆赜还是护得住的……

秦舒起先不过默默流泪, 后来小声啜泣起来,仿佛要把这一生的委屈都要哭尽似的。陆赜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一时无话, 只听得她悲悲切切的小泣声, 转头瞧见窗格间露出来的一缕残阳,长叹一声。

过得一会儿那药起了效果, 又添了几味安神的药,秦舒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她睡得并不好, 时常皱着眉头, 双手紧紧握着, 仿佛在睡梦中也充满了防备。

陆赜伸手去探, 见她已然手脚冰凉,便知那李太医说得不错, 这是血气不足的缘故。他心里默默道,这几年她不知在外边吃了多少苦,才叫身子亏空成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 秦舒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什么时辰她倒是不知道, 只是屋子里都点上灯。

她依旧是侧着身子朝里的姿势, 不过微微动了动, 腰间便伸出来一双手扶了她坐起来, 又拿了靠枕垫在她身后:“你醒了, 好些了吗?”

秦舒不知那虎狼药是这样厉害, 吃了太医开的药身上的潮热退了下去,但还是浑身无力,她抬眼, 便见陆赜脱了靴子盘腿坐在她身边,四周床榻上散落着一些札子、条陈。

秦舒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衫,虽然有些凌乱,但的确是原先自己的衣裳,便知他的确说话算数,没有碰自己,当下微微吃惊,只默默地看着他,并不开口说话。

陆赜拉了拉床边的铃铛,过得一会儿便有丫头端了药碗进来,他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得温热了,这才喂给秦舒,见秦舒并不张嘴,满眼防备,无奈道:“李太医开的药,要连吃三副,才能排尽你身子里的热毒。”

说着,便自己就着那药碗喝了一大口:“喝吧,凉了就更加苦了。”

秦舒微微打量,这才见他身上是云锦玉色暗纹的直裰,束发的是莲花状玉冠,仿佛五年前临风摇扇的贵介公子,年轻了许多,跟先前的那身绯色圆领袍大为不同,想必是换过了。

陆赜见她打量自己,微微勾了勾唇角:“喝药吧!”

秦舒偏过头,自己端了那药碗,本想一饮而尽,可那苦味儿从舌根蔓延,几乎叫反胃得吐出来。陆赜赶忙从旁边的小青碟里拿了颗糖渍梅子,喂到她嘴边:“这是你从前爱吃的邵安梅子。”

秦舒含着那梅子,酸酸甜甜的,把药味儿冲淡了许多,她抿抿唇,把剩余的半碗药一饮而尽,见陆赜又递了梅子过来,抚开来,看着他的眼睛道:“陆大人今日解我之狼狈,秦舒不胜感激,只是我并不是陆大人从前的侍妾,你不要认错人才是,我从前也并不爱吃什么邵安的梅子。”

这番话,陆赜并不意外,他把那碟子青梅放在秦舒手里:“这药苦得很,这梅子是消食的,多吃些也没什么。秦掌柜话里的意思,陆某明白。”

秦舒不知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并不太相信,她开口:“既然如此,还请陆大人送信儿去小檀园,叫我家里人来接我吧,并不好在这里多加打扰。”

陆赜微微笑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门被推开,小茴香端着托盘进来:“大人,上朝的时辰到了,该更衣了。”

那托盘上并不是绯色仙鹤官袍,反而是青鞓革带,青罗衣,白纱中单,赤罗裳,秦舒来京城久了,知道这些衣裳并不是文武百官日常穿的公服,而是重大祭祀才穿的祭服。

陆赜挥挥手,叫小茴香退下,走下床,自顾自解开腰带外衫,随手扔在床上。

秦舒哼一声,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开口道:“你能不能出去换,男女授受不亲,陆大人难道要在我一个守节的寡妇面前赤身相见么?”

陆赜正在解中衣上的系带,闻言笑笑:“秦掌柜现在这么说,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你先前揪我衣裳时的情景。”他挑挑眉,眼睛撇向床前几子上一团衣裳:“好好的一件罗衫,就被秦掌柜的指甲勾出丝来,也穿不了了。”

他把中衣脱下来扔在一旁,露出精壮的胸膛来,猿臂蜂腰,只是右手手臂上一条长长的刀疤。他弯腰去去拿放在床边的衣袍,秦舒便闻得一股竹子的清香。

秦舒撇过头去,眼睛盯着那晃动的烛火,不知过了多久,听他一声轻笑:“秦掌柜嫁过人,还怕看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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