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92)

作者:平山客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陆赜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真的是秦掌柜吗?”

那班主又瞧了瞧:“这画上的人要瘦削些,可这眉眼神态就是秦掌柜。她喜欢我们戏班子贾小楼的戏,时常去听,小人一准儿不会认错的。”

陆赜转头问:“你认为呢,夏大人?”

夏应怀这么个户部芝麻官,哪里配陆赜叫一句大人呢,他瞧陆赜的脸色,斟酌道:“往年间,户部同这些票号拆借款子,大通票号虽然另外派了人,但是我也见过秦掌柜几面,这画中的女子的确与秦掌柜有七八分像。”

话音刚落,夏应怀就见陆赜嘴角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笑,他打了个冷颤,就听陆赜挥手:“今儿晚上麻烦两位了,时辰不早了,就不留你们了。”

两个人大晚上被人叫起来,莫名其妙的看了一幅画,又莫名其妙了被送了客,都是一头雾水。

等人走了,陆赜便立刻吩咐:“备马,我要去小檀园。”

丁谓道:“今儿太晚了,想必凭儿姑娘都睡了。”

陆赜气得挥落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大片墨洒在那幅画上,晕开深深浅浅一大团,他冷笑几声:“她是睡了,可我这五年又何尝睡过安稳觉呢?”

陆赜骑了快马,叫开了小檀园的门,家里的下人都得了秦舒的吩咐:“倘若待会儿尚书府的人再来,不必拦住他们,请进来便是。”

秦舒的院子里,其余灯都熄灭了,只有屋子里点了一盏小灯,珩哥儿白天午觉睡多了,这个时候怎么也睡不着,正缠着秦舒讲故事。

秦舒把叫人做的彩绘故事书拿过来,慢慢给他念着:“从前有个白胡子的采药老人,他到深山里面去采药,得到一颗葫芦,他把葫芦籽取出来,种了下去。秋天的时候,那葫芦苗越长越高……”

珩哥儿从被窝里凑出来:“娘,等明年春天,我也想种葫芦,就种在飒爽亭旁边,我们夏天乘凉的时候就能看见小葫芦了……”

陆赜站在外头,听见女子温柔的诵读声,稚子孩童的撒娇声,仿佛雷劈一般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他出门时本是满怀的愤怒,他想憋着一口气,问问那个女子,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残忍,为什么宁可死遁也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可是此刻,他听见里面的对答声,竟然生出无限的心酸来。

他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里边的故事都讲完了,秦舒拍拍珩哥儿的后背:“睡吧,明儿要去学堂念书呢?”

珩哥儿哼哼几声,又告状道:“我不喜欢这个先生,我问他什么他也不懂,我问他为什么是蓝的,草为什么是绿的,他只会骂我……”

陆赜上前一步,想要推门而入,叫秦嬷嬷拦住:“我家先生和小公子已经就寝,只怕大人此时进去并不合礼数,还请大人到花厅偏坐片刻。”

陆赜哼一声,宝剑出鞘,白刃抵在秦嬷嬷喉间,并不理她,推开门,缓缓走进去,绕过屏风,见是一大架黄花梨拔步床,帷帐挂在金钩上,并没有叫放下来,一眼望过去,便见床榻上身着雨过天青色中衣的女子,一个白缎中衣的男孩子正在床上打滚耍赖:“我不要这个先生,我不要这个先生……”

那女子叫他闹得没办法,只笑了笑,却还是不松口:“这个先生没了,谁来教你?让票号里的那些叔叔伯伯来教你读书吗?”

珩哥儿眼睛弯弯:“那好呀!”他倒着躺在床边,忽然见屏风处站在个月白色直裰的男子,他坐起来,倒是还认得,喊:“大叔,你怎么来了?”

又忽然看看秦舒,连忙把被子给她盖上,挡在她前面:“大叔,男女有别,这个时候你不能进我娘亲的房间的。”

陆赜缓步过来,坐在床沿上,眼眶有些泛红,摸摸他的脸颊:“你几岁了?什么时候的生辰?”

秦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很想亲近这位大叔,他人小,却也知道外男不能在晚上随便进母亲的卧房,他奇怪地望了望母亲,见她并没有立刻唤了家丁护卫进来。

珩哥儿又去瞧大叔,见他仿佛快哭了一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小声道:“我四岁了,十月初七的生辰。”

他觉得实在不妥,挡在秦舒面前,严肃道:“大叔,你赶快出去吧,我跟我娘亲要睡觉了。你要做客,明天白天来好了。”说罢往外面大声喊:“秦嬷嬷,请这位客人出去。”

陆赜扯扯嘴角,这才抬头去瞧秦舒,见她眉眼几乎同五年前一摸一样,只她面沉似水,无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回过头对着珩哥儿道:“大叔有话跟你娘亲说,叫丫鬟抱了你出去好不好?男子汉大丈夫,都四岁了,怎么还能跟娘亲赖在一起呢?”

第76章 恐怕陆总督不会善罢甘休

秦舒一眼便瞥见靠在床头的长剑, 白刃泛光,还沾着一丝血气,她掀开被子, 刚要坐起来, 就叫陆赜按住手腕,声音沙哑:“你要到哪儿去?”

说着, 伸手去抚秦舒的脸颊,狞笑一声:“你这院子里几个三脚猫的护卫, 恐怕不是我的对手, 何必白费功夫呢?”

珩儿不懂发生什么, 只觉得这个大叔不是好人, 他抓了陆赜的手一口咬上去,他人小即便使出全身力气, 也不过咬出几个深深的牙印。

秦舒见陆赜并不发怒,反而一脸欣慰地望着珩哥儿,只怕他一时发疯起来, 连小孩子也顾不得,拍怕珩哥儿的后背:“珩儿, 住手。这位大叔同娘亲认识, 我们有事要谈, 叫秦嬷嬷抱你出去睡。”

珩哥儿抬起头, 嘴角上染了血, 焦急:“这个大叔是坏人, 我要保护你。”

秦舒并不理他, 拿了棉斗篷给他裹好,唤了秦嬷嬷进来,问:“议事厅后边碧纱橱的暖炕烧了没有?”

秦嬷嬷回话:“回姑娘, 才刚叫人去了。”

秦舒把珩哥儿抱起来,教给秦嬷嬷:“现在天气干燥,往屋子里摆两盆水。他晚上吃得多,不许再吃零嘴了,糖也不许吃了。”

珩哥儿三岁前都是跟秦舒一起睡的,秦舒一直说着要把他移出去,自己一个人睡觉,叫他歪缠着,十日里倒是有八日依旧赖在这里。

珩哥儿叫秦嬷嬷抱着,还要过来搂住秦舒的脖子不松手,带着哭声:“我不要出去,我要留在这里陪你。那个人明明就是来打人的,娘你快叫护卫进来,一个人打不过,十个人还打不过吗?”

秦舒把他的小手从脖子上扒拉下来,叫他这句话逗笑了,一直送到门口:“你可是写了保证书的,要是过年前念书再迟到,就三个月不能出门,记得明儿早上不要赖床。”

秦嬷嬷担忧:“姑娘,这府里没几个好身手的护卫,要不要叫了票号的人过来?”

秦舒摇摇头,她并不想把这件事情搞得人尽皆知,这种隐隐绰绰的风流韵事,一旦流传出去,对象又是陆赜这种朝廷命官,不论是对大通票号,还是对她自己,都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事情。

她笑笑:“我心里有数,您帮我带好珩儿,我就放心了。”

珩哥儿喔一声,叫秦嬷嬷抱着走下台阶。

秦舒站在门口,见外面已经开始飘雪了,一阵冷风吹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门外是十几个点着火把灯笼的护卫。乌泱泱站了一院子,看着吓人,却是没有见过血的人,不说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硬碰硬的,便是真打起来,也大概是打不过的。

她从架子上捞了一件披风披上,缓缓关上门,坐在外间书案的紫檀圈椅上,坐了一会儿,见陆赜并没有出来,问:“陆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陆赜还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不料秦舒压根儿也没有走进来的意思,他只得踱步出去,见她手上端着杯热茶,神色平静悠然,仿佛深夜见外男,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常事。

他开口,满怀酸涩:“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他伸手去抚秦舒的脸颊,却叫她偏头躲开来,往日水光潋滟的夺情目此刻冷幽幽瞧着陆赜:“陆大人说的话,小女子怎么听不懂呢?难不成我们从前还认识吗?什么又叫以为我已经死了?我好好地待在京城,死这个字,只怕离我还很远,恐怕陆大人认错人了吧。”

陆赜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他真想问问她,为什么如此狠心,为什么要骗自己,为什么头一天晚上还含情脉脉答应等着自己,第二天就放火死遁而去,甚至自己一个人生下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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