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释意这才甩着大尾巴笑起来,关上车门上驾驶座。
“去哪儿?”
“……苏眷家吧。就在南边的村里。我……我看他一眼。”
苏骄敛去情绪,干脆靠着车座闭目养神起来。
简释意把他说的地址输入导航,按着路线启动了车。
“苏骄。”简释意余光里全是他,“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苏骄睁开眼看了看他的侧脸,破天荒地没沉默拒绝:“你想听什么?”
“说说……李子清。”简释意试探着撬开他的嘴,但苏骄似乎被这个名字给封住了,久久也没开口说出话。
简释意怕提起伤心事他心情不好,赶紧说:“不想说就——”
“李子清是孤儿。”苏骄终于轻声开口,咳了一声继续说,“苏眷捡回去的,我也记不清具体什么时候捡的,和我差不多大,苏眷让他管自己叫师父,不叫爸。”
简释意伸手把车上空调温度调高,几乎是在屏住呼吸听他讲这些事情。要苏骄在自己面前坦诚揭开这些陈年伤疤,简直比……睡他还难。
“我不到五岁的时候许连云就自杀了,跳楼。死的很惨,摔得根本没法看,但我去看了。”
“你……”
“几乎是同一年吧,苏眷领了李子清回家,他自己说自己叫‘李子清’,苏眷也没给他改名。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四五岁的男孩,日子过得……实在不怎么样。”
“我和李子清一起捡过瓶子跟狗抢过吃的,被,嗯,小混混拎着脖子打过。李子清胆子小,爱哭,跟女孩似的,好几次让人差点扒了裤子看他到底是不是男孩,哈哈……”苏骄竟然还笑了一声,听得简释意这种金窝里的少爷心里陡然一颤。
“我稍微大一点就跟他们打架,打不过我就骂,骂人的功夫都是跟巷子里姐姐们学的——你知道那种巷子吗?十几年前那种,发廊,里面大姐姐很多,什么人都有。不过她们对我俩倒是不错。苏眷那时候消沉地不像个人,整天除了写剧本就是喝酒,烂醉了就不知道在哪儿睡觉,睡醒了自己回来。我跟李子清为了多吃一口饭,还跟着姐姐扮过小女孩——不过也都是讨个可怜,没人会喜欢我俩那样又小又瘦,还只知道瞪俩大眼珠子像哑巴一样的‘女孩’。”
听到这简释意呼吸猛地沉了沉,苏骄像是自虐,又像是想“折磨”谁一样,轻声笑了笑。
他很快继续说:“后来大一点,小学快念完了,我俩这百家饭也彻底吃不成了。发廊的姐姐死活拦住我不让我扮成小女孩再去要钱,说我长成这样迟早让人弄走。我那时候也不懂什么叫‘弄走’,也不会说话,总是愣愣的,一般来那种地方的男人都是喝了酒才来的,甚至有的自己也有孩子,所以见了小女孩有时候会给几毛钱,或者给块糖什么的。后来我俩大了,李子清是扮女孩已经不像,我却是不敢再扮了。”
“所以我又开始跟人打架,刚上初中那会儿,我们学校没人敢惹我,追我的小女孩能排一条街。”说到这儿苏骄故意看了看简释意的表情,和他短促地对视一眼。简释意哭笑不得,看来苏骄还记得他说自己在贵族学校被“王室小公主”一车玫瑰花追求的情史。
他赶紧接了一句:“那苏眷就不管你吗?你被人打坏了怎么办?”
苏骄摇头:“他那会儿还是四处碰壁,剧本卖不出去,他逼着我和李子清看书,整天神神道道地念叨让我俩要继承艺术,跟个疯子一样。”
苏骄好像是浑身肌肉绷过度了,肩膀有些僵,他自己不自在地捏了捏:“……实话说,我挺喜欢看书的,苏眷的藏书很多很杂,他确实有才,可惜那时候我整天忙着打架,老师不停往我家跑,每告一次状苏眷就打我一回,他打我比我打架伤的还狠。”
“你就不还手?”简释意咬咬牙,好像那些打都挨在他身上一样。
“肯定还手,我又不傻。但我只要还手他就把我绑起来打,打完根本没法去学校,还得靠李子清给我偷偷送饭……你这种蜜罐子泡大的少爷肯定不知道吧。那会儿我们那种小破初中想要升到好点的高中很难,本地能看过眼的高中就那么几所,只有一所公立,其他都是私立。私立学校太贵了我们根本上不起。”
“苏眷那时候剧本还是卖不出去,靠给人卸货送东西能赚点钱,但那也仅限于喂我俩一口吃的,多数钱都让他拿去喝酒了。”
“李子清……他比我乖的多,叫看书看书,叫写东西就写东西,苏眷也更偏心他,虽然那小子是个四六不通的傻子,书也读不通,文科理科都差得远,稍微复杂点的题就要整到半夜,笔记厚得跟砖头一样。但我那会儿根本不学习,所以我俩那时候成绩差不多。”
“到升高中的时候苏眷竟然拿得出一笔他偷偷攒的私房钱把李子清送到私立高中去了,那次我和苏眷在家对骂,什么难听说什么,我故意刺激他,说什么‘我妈就是你害死的’、‘你还我妈’,结果把苏眷刺激得直接晕了,我没管他,直接收拾东西离家出走了,李子清急了,在窗口喊我。我没理他——可能从那以后我们就结了仇吧。”
“……那年暑假我在几个姐姐家混过去的,我不怎么会说话做不了‘生意’,除了打架就是长得还行,但那会儿进出发廊的也没有要男孩的,而且我也不喜欢女的。几个姐姐商量着,让我瞒着年龄去给一家地下酒吧端盘子,暑假快完了我又惹了事,把一个客人给打了。那人喝醉按着我胡言乱语,衣服都给我扯坏了,我直接把人打进了医院,幸好那人怂,没追究什么,不然我可能就没学上了。”
简释意听着这些光怪陆离却又沾着血气的故事,感觉心口被苏骄轻描淡写的声音剐蹭的血肉模糊——而苏骄还要反复用铁丝球刮他柔软的心尖。
简释意有些忍不住,咬了咬舌尖把火烧火燎的痛感忍了下去,嗓子有些紧:“那后来呢?你高中是怎么读下去的?谁照顾你?苏眷还打你吗?有人欺负你吗?”
苏骄嗤笑了一声,“谁敢欺负我啊。”
“……”简释意思索了三秒,想来以苏骄这种进入娱乐圈大染缸几年之久依然保持着“谁惹我我就给你一酒瓶就算被雪藏我也不低头”的性情,他似乎能认可苏骄这个答案。
“……诶,简释意,”苏骄突然轻轻挑了一下眉锋,扫了他一眼:“我跟你,打过架吗?”
简释意被这尴尬一问给问住了,抿了抿嘴,不敢说话。
简释意以前无论怎么说都是简家挑梁的大少爷,尤其读大学那会儿正是他开始收并简家在国内的一些“小”生意的时候,他身份高,脾气性情对外人都比较内敛,做事也稳妥,虽然没真的和苏骄大动过手,但是那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只被苏骄气得火冒三丈涵养尽失。
简释意觉得自己大概那时候就……就看上苏骄了吧……咳。
要不然谁吃饱了撑的整天跟他置气——简释意到现在为止也没学会在“苏骄”这个人面前做个内敛绅士克制优雅的“君子”,好像一见苏骄他立马就会气急败坏地“原形毕露”一样。
“我们应该没打过……那你算幸运的。”苏骄下了定论。
简释意其实还想再听他多说些,想听完他主动袒露的过去——但苏骄却怎么都不肯再开口了,把脸往围巾里一缩,只说让他好好开车。
“你以前……”简释意犹豫着问,“交没交过男朋友?”
苏骄转头看向他,正要说,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音拐了个弯儿,故意道:“我——交过,怎么可能没有?”
苏骄说完又有些后悔,不知道自己又出于什么心理,先是说了一串陈芝麻烂谷子本来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的破事,现在又故意在简释意跟前说……好像是想刺激他什么似的。
苏骄脑子一团乱,恨不得把刚刚说的话吃回去。
最近在简释意面前失控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或许是今天正好又上碰上李子清,还知道了苏眷得了那个病的缘故吧。
格外受伤。格外想要点奢侈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