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鲸坐在老板额外支出来的塑料凳上，他按住玻璃杯口，婉拒了刘浩倒酒的动作。
“我就坐一会儿，不想找代驾。”
刘浩是疯兔战队的AD，跟陆沉鲸私下关系挺好，明天下午他就要飞韩国，走之前找他出来吃顿饭。
疯兔战队在冒泡赛成功突围，成为继V9和血月以外，最后一支获得全球赛资格的队伍。
陆沉鲸不喝酒，刘浩一个人喝也没意思，他点了根烟，问他：“网上人都说你消失了，退役传闻沸沸扬扬，怎么也不见你或者俱乐部出来解释一下？”
陆沉鲸摇头：“区别不大。”
别看陆沉鲸在LPL人气高，ST失利之后，有很大一部分脱粉。电子竞技，输了，就没了人权。而能留下的都是死忠，死忠粉只要正主或官方没有正式通告，都不会去信网上乱七八糟消息。
而对黑子来说，陆沉鲸存在即原罪，说和不说，喷他就够了。
这一点刘浩心里也清楚，他今天把陆沉鲸拉出来其实也不是为了验证这种小道消息。
“之前你不是说要来我队？”刘浩掸了掸烟灰，“不想给我打替补？”
陆沉鲸：“不是。”
“哈哈哈，开个玩笑。”刘浩说，“你也知道，今年我最后一年。”
刘浩手伤问题还挺严重，为了能保证他这赛季不受影响，队里替补都给他找了几个。
就这样，还差点丢了世界赛资格。
“我们经理都说了，你来，明年首发就是你，结果你倒好，放我队鸽子？”刘浩说完就摇头，“放鸽子就放吧，反正你厉害，总不缺地方去，但你不是说还要推荐个小孩儿过来，人呢？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松口。”
陆沉鲸勾过玻璃杯，给自己杯中满上酒，敬了刘浩一杯，仰头饮下。
刘浩说：“嘿，你不是说不喝酒。”
陆沉鲸又倒了一杯，说：“是我该赔罪。”
然后，一连三杯，干净利落。
刘浩拦住他，说：“行了啊，那小孩儿是得多厉害，才让你这样了都舍不得放手。”
陆沉鲸终于开口：“是他不肯。”
“你这么说我就不乐意啊。”刘浩摁灭烟，“我们疯兔别的不说，也是LPL排在前面的队伍吧？一个新人会不愿意来？多少人抢破头的地方，搞笑呢？而且签约第一年就能竞争上首发位，这机会可遇不可求的。跟你后面，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出头，你可别告诉我还有人喜欢给你当替补。”
圈子里，最想当队友的选手排名第一的是陆沉鲸；而最不想当替补的，排名第一仍然是陆沉鲸。
陆沉鲸正年轻，职业上升期，其状态和水平，仅从各战队经理隐晦透露出来的天价签约费就能看出来。
新人们都清楚，给陆沉鲸当替补，等于职业生涯黄金期都在坐饮水机。
这也是为什么在得知池屿与他位置相撞时，他从没考虑让对方当替补的原因。
陆沉鲸说：“他不是替补……”
“他在你那不打替补，难不成你给他替补？”刘浩这话说出来自己都想笑。
陆沉鲸没说话。
“我艹，不是吧，你真这样想？”刘浩惊得猛站起来。
陆沉鲸帮他把倒地的凳子扶起来，说：“不是。”
“这不是，那不是的。”刘浩轻嗤，要去喝酒，“你这烟.雾.弹放的。”
“别喝了。”陆沉鲸拦下他，“你后面还有比赛。”
“我天天在基地里跟坐牢一样，你给我推荐那医生，厉害是厉害，但也太灭绝人性了。”刘浩见陆沉鲸不欲多谈“神秘小朋友”的事，也顺势转移话题。
两人聊了点别的，东西没吃多少，就散了。
把人送走后，陆沉鲸叫了个代驾。
等人时，他靠在车边，手点一支烟，看一墙之隔的摩天大楼和霓虹灯广告牌。
他在暗处，而那边灯火璀璨。
*
基地里。
林一没想到随口一句调侃能把池屿给问愣住，又追问了一句：“没想过？”
池屿回过神，说：“想过。但我不敢。”
“我琢磨着怎么也不会是这个理由啊。”林一不置可否，“还会有你不敢的事？”
从毅然决然放弃985到路见不平打架上热搜再到死磕ST死磕陆沉鲸，哪件事稍微胆小点都不可能做成。
如今不过是跟陆沉鲸solo，这小孩说啥？
不敢。
谁信？
反正林一不信。
“真的。”池屿垂眼，眨了眨眼睛，又抬头笑道，“我特别好面子，没把握的事不做，万一陆神给我打自闭了，我以后都没办法再直视他了。”
这话当然是假话，而真话，池屿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池屿想当初他上一世刚进ST被陆沉鲸抓去特训。
第一周，陆沉鲸也没要他做别的，就开两台电脑，跟他solo，1V1，当时lol所有出过的141个英雄，他们每一个都打过一次。
那会儿池屿心比天高，可骄傲，还没开始前就放话说：“我不干，我不欺负一个车祸退役的前辈。”
他对陆沉鲸还用了敬语，用了尊称，表明自己心里是很尊敬陆沉鲸，不想让人下不来台。
结果被对方吊起来打。
当然，这里的“打”有两层含义。
第一层，是游戏外的肢体接触。
池屿放话后，陆沉鲸一个字没说，把人摁在电脑前，抽皮带把人绑在椅子上，然后在他耳边轻笑。
温热却令人胆战心惊的男性气息一下一下喷到他脸上。
他说：“没关系，我喜欢欺负手无寸铁的后辈。”
手无寸铁的池屿瞬间变成一个小可怜，又气又怕，敲键盘的声音无比剧烈。
他决定要对这个男人痛下杀手，三次元打不过他，就在游戏里找回场子！
于是，有了第二层，游戏里的虐待。
那一天，池屿几乎就处于被陆沉鲸完虐的状态，一血拿不到，一塔没想头，就连100刀，也都是对方先甩下他一大截。
他完全没想到有的人走位能那么刁钻，想法能那么周全，演技能那么变态，陷阱能那么……明显，明知道是个坑，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跳。
完全猜不着对方的心思，对方技能却招招往身上戳，血条哗啦啦掉。
肉.体和精神双重打击下，后来池屿开始非常认真地对待跟陆沉鲸的solo，也才真正感受到，为什么陆沉鲸离开后，江湖中仍然拥有他的传说。
而传说之所以是传说，说明英雄早已不在。
陆沉鲸的巅峰状态维持极短，到第三天，池屿已经能反压制对方。
池屿还记得，当他赢下陆沉鲸的第一局，他几乎忘了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因伤退役的前辈，高兴地蹦起来差点把自个给摔了，爬起来时，却看到陆沉鲸支着下巴，言笑晏晏地看他。
他眼里有满意，有笑意，有潺潺流动的淡淡温暖，却没有一丝阴霾和失败后的落寞。
那一刻，池屿是迷茫的，他不能理解陆沉鲸身上的一举一动，问他：“你为什么不难过？”
而陆沉鲸也不在意他的冒失问话，坦白告诉他：“不，我难过。”
池屿脱口而出：“骗人。”
陆沉鲸笑道：“嗯，骗你的。你这么厉害，我为什么要难过？”
你看，有的人，肉.体会受伤，身体会陈旧，容颜会老去，但他的心，是一座山。
池屿攀爬许久，却还没能翻过去的一座大山。
*
林一只是随口一提，也没执着于要个答案。
池屿的回答，表面上看起来其实也挺符合他的年纪：年龄小好面儿怕输。
说得过去，林一也没再追问。
两个人开黑。
说说笑笑，话题转到即将开始的全球赛上。
池屿没有再玩输出英雄，除非队伍里有人抢辅助。
几局下来，网友纷纷发弹幕表示奇怪——
【Nemo最近修禅？不杀生了？】
【说好的双C凯瑞全程呢。】
“喂喂喂，我们输了吗？没有啊，小尼莫辅助不也玩得挺好，我们也carry全场呢。”林一边说边笑，他又宠粉，于是道，“行吧行吧，你们想看的话，我让他玩就是了。”
池屿没说话，在一哥直播时，他话都比较少。
听到林一这么说，也从了对方安排。
直播房里，气氛很好。
林一和池屿偶尔会聊几句游戏版本和英雄改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池屿口渴，看林一杯子里水也没了，顺手帮他也倒了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