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一向成绩优异,是公认的三好学生,老师也很看重你,你被冤枉你还有退路,而我,我什么都不是,我要是被冤枉,就完了,说不定这一生都会毁了。
弱者的自白总是那么苍白无力又惹人厌弃,像洁白墙面突兀的黑脚印,像白粥之中的那粒老鼠屎。
木楚双拳紧握,浑身冰冷,话语却掷地有声,震得枝头残叶轻颤,“滚!”
从那之后,这件事就像横亘在众人心头的一根锐刺,不管木楚做什么都会引来各方各种怀疑,各种猜测。
所有不好的事,所有应该备受谴责的事,人们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事是不是木楚干的?”
不分青红皂白,没有是非对错。
他孤身一人,在这周遭打量,漫天冰霜中艰难地独自行了两年。
直至他站在那座高高在上的教学楼顶,寒风呼啸中——
一切都在清晰中变得模糊。
回想这一生,他似乎什么也没得到过。
在亲情中,他上有哥哥,下有弟弟。
哥哥虽然资质平庸,但是人缘极好,在朋友堆中总是混得风生水起,父母也总夸他会做人,偶尔惹事,父母也不过是责备两句,事后依旧温言好语。
弟弟似乎生来就是被疼爱的对象,尽管顽劣,却没有缘由地分走父母绝大部分的爱。
而他呢?
唯一能让父母看得上眼的便是比哥哥和弟弟都要省心,不争不抢,还有就是被拿来攀比的成绩。
后来省心的变得不再省心;值得攀比的东西变成了污点,像粘在身上撕不下的狗皮膏药,像烙在血肉中无法恢复的罪恶烙印。
他们以他为耻。
他们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怎么还不去死!”
恶毒的话语,字字锥心。
扎得他鲜血淋漓,刺得他日夜难安。
而友情呢?
算了,不值一提。
忽然发现,他这一生好像什么都没有呢?
呵,挺可怜的。
他惨然地笑着,笑容苍白无力,也就只有自己可怜自己了。
而今站在这高楼上,再往前一步,便是厉鬼缠身,万劫不复,但也是一身洒脱,自在逍遥。
在所有人都认为他逃课的这二十四小时里,没有人知道他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了二十四小时。
他绝望地看着这片浩浩苍穹,却无一朵云彩肯为他驻足停留一分半秒。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热气在冷风中瞬间液化成冰冷水雾。
算了吧,他想。
就这样了。
没什么可怜的,也没什么可惜的。
却于此时天空降下了冬日第一场雪。
飘飘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
在他空洞而绝望的目光中,这一场新雪落到了他乌黑的发上,落到了冻红的脸颊、耳畔,落到了皲裂的唇边,落到了单薄的肩上,最后落到了冻得通红的脚背上。
在他千疮百孔的心里最后留下了一片洁白的宁静。
漫天白雪终是为你停留,愿你再看这渺渺人间一眼。
泪水忽然不受控制地划过脸庞。
他缓缓蹲下身,无助地抱紧膝盖,单薄的身子缩在这漫天白雪之中哭得撕心裂肺……
忽然肩膀一重,木楚得以从破碎的回忆中逃脱。
【作者有话说:井渊提着四十米长的大刀正在追杀一个叫流颜非语的人……
QAQ】
第20章 本仙尊回昆仑
木楚饮下一口清酒,推了推歪在他身上的苏子玉,“我又不是柱子,别靠着我,很重。”
谁知这一推,苏子玉却是嚎啕大哭,大骂道:“骗子,都是骗子!”
木楚拍拍他的肩膀,“谁骗你了?来,和我说说,我和你一起谴责。”
苏子玉抽抽搭搭,也不打酒嗝了,哽咽道:“你知道她当初怎么和我说的吗?”
苏子玉揉了揉鼻子,抽噎道:“她知道我天生不辨五色,她没有嫌弃我,她还跟我说,从今往后,她就当我在世间的眼睛,当我眼里的斑斓五色。”
“她不喜欢我,不愿嫁我怎么不和我说,我又不会拿刀逼着她非嫁不可……”
“我总觉得她待我好,但我天生残缺,就配不上她,她和子秦之间……我虽然有所察觉,但是却从不细想。她,她一直都是善良温婉的,我不愿也不敢去想……”
木楚沉默着听写他颠三倒四的话语,眸光微黯。
苏子玉歪在他肩膀上,抬手拍了拍他另一侧肩膀,又接着道:“你不用愧疚,其实,其实我挺感激你的,真的,兄弟,我很感激你。这些虚情假意的东西幸好有你替我揭穿。老实说,我轻松了不少,真的。”苏子玉忽然哈哈一笑。
而后笑着笑着眼泪又下来了,“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她要怎么做啊!我、我心里,真的很难过……”苏子玉一手覆着眼眸,哭声断断续续,难以自抑。
木楚垂眸轻声道:“或许她后来嫌弃你是色盲了。”
苏子玉闻言哭声一止,愣了愣,然后又打了个酒嗝,忽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对,对,也对。”
说完,他再捞起身旁一瓶酒,咧着笑,“来,这瓶酒,敬兄弟,其他的,都让他见鬼去吧!”
说罢他仰头又灌了一口酒,之后“砰”的一声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脸颊还有泪痕未干。
木楚看着苏子玉通红的脸庞,今晚过后,或许他就真的走出这段情伤了。
他摇了摇手里的白玉瓷瓶,酒水声叮铛作响,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井渊今晚送木楚到院门口,难得没送到房门口就匆匆回去了。
回屋之后,他就反锁了屋门,一声不吭地将自己泡在冷水里。
寒冬腊月天,他的体温却是比冷水还要凉上三分。
他攥紧双拳,猛地一拳砸向水面。
水花四溅,噼噼啪啪砸了满地。
他在这溅起的水花中抬起一张俊俏依旧的脸,神情却是十分气愤,黑眸幽幽沉沉,狠戾和自责两种情绪在眸中交织纠******缠。
散了满头的青丝被水一浇,全都湿漉漉地搭在光洁的后背,肩头,以及起伏不定的胸膛上。
他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是和往日纯良无害的模样相去甚多。
少了纯良无害,多了狠辣果决。
他接连捧了好几捧冷水洒在脸上,内心的狂躁才稍稍安定。
他搭在木桶边缘的手紧握着,青筋暴起,并且还在微微颤抖。
井渊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都困着一只时刻等着磨牙吮血的凶兽。
他一直都控制得很好,把凶兽深深的、牢牢的囚禁着。
他不敢表露半分,怕伤害身边的人。
但是今天在师尊面前他却差点失控了!
胸腔里的凶兽擦亮利爪,舔舐着锋利尖锐的獠牙,在心中疯狂地叫嚣着。
要据为己有!
要牢牢囚禁!
要他拉着他共赴深渊!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他假装纯良无辜,假装善良无害,企图在师尊那里瞒天过海,企图把最深的欲望扼杀在心底最荒凉的角落里。
他不能伤害师尊的!
不能的!
不能的!
井渊通红的双手捂着脸,巨大的恐惧令他浑身都在细细战栗,嗓音破碎,低低呢喃——
不能的……
不能的……
第二日启程归程的时候,许谨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昆仑山的木仙尊,缥缈峰的峰主苏子玉,两人烂醉如泥地躺在地上,四周横七竖八都是满地乱滚的酒瓶。
房间一股浓烈的酒气简直挥之不去。
许谨厚头疼欲裂,这两人昨天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了?怎么会喝成这个鬼样子。
木楚平时对许谨厚那是“掌门师兄掌门师兄”地叫得热乎,那么眼下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也自然是由掌门师兄来帮忙收拾这个残局了。
谢悯然拍了拍许谨厚肩头,以示安慰,回去喊李清祁过来给这两位喂点醒酒丸。
李清祁踏进这间酒气逼人的房间,整张脸都是皱着的。
他鄙夷地看着地上两具“死尸”,解酒丸也不喂,而是一挥衣袖洒了一层粉末。
然后就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门。
谁知他才刚踏出院门就冷不丁被迎面而来的人一撞,他后退了几步,眉间拧得都能掐死蚊子了。
李清祁抬眸一看,巧了,正是里面的醉鬼木楚的小徒弟井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