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蜷缩起双腿靠在榻上,下巴低着膝盖,一言不发。赵祯倒了半盏茶送到她的面前,轻声说:“别怕,我没有恶意。”
“谢谢。”忘忧接过茶盏握在手中,并没有喝的意思。
赵祯挨着她坐下来,并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低声说:“我承认刚才我是在诈你们。但你要相信我不会害你,我只是想弄明白你的身世。”
忘忧往里躲了躲,没有说话。她知道赵祯或许不会害自己,但太医院跟皇宫紧密相连,若说林家得罪了什么人,那么这个人十有八九跟皇宫大内脱不了干系,而赵祯身为太子则是大内争斗的核心,所以她怎么可能对他不存警惕?
看到她如此戒备,赵祯低声叹了口,说:“看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了。不如这样,我以亡母的名义发个誓,若我有心害你,必遭天谴。”
赵祯的亡母是李氏宸妃,她原本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妃子,但是生赵祯的时候难产而亡。天子伤心欲绝,又听术士说新生的小皇子命犯孤煞,刑克父母。便把赵祯送至贤王府,由贤王夫妇抚养。宸妃死后半年的时间沈德妃的儿子被封为太子,然四年前太子因一场风寒而夭折。去年,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刘皇后以江山社稷为由才把赵祯接回皇宫,并在贤王和丁巍的帮助下,立赵祯为太子。
“你你怎么能发这样的誓?!”忘忧大为震惊,瞪着赵祯说不出话来。
赵祯捏着忘忧的肩膀,温和地问:“你现在放心了?可以跟我好好说话了吗?”
忘忧苦笑着反问:“说什么呢?刚才沈熹年不是都说了吗。”
赵祯伸手抹去忘忧腮边的泪珠,低声问:“你并没有失忆,那些痛苦你都记得,所以去年在暮云观的雪地里你才会对着一只冻死的鸟儿哭得那么伤心,对不对?”
忘忧透过眼泪看着面前模糊的脸,依旧是不答反问:“太子殿下把这些事情揭到明面上来,究竟是想怎么样呢?”
“太子殿下?”赵祯冷笑一声放开忘忧,反手枕在脑后看着屋顶,缓缓地问:“忘忧,你信命吗?”
忘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干脆沉默不语。赵祯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说下去:“有的人一出生就抓了一把金汤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有的人一出生就命与仇谋,会吃饭的时候就学会了算计。从某些事来讲,你其实比我强许多。”
“你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而我只是宰相府里一个二等丫鬟。你的母妃虽然去世了,但你的父皇尚且健在,还有贤王和王妃对你视如己出你金尊玉贵,前呼后拥;而我”忘忧话说到一半儿,不由得叹了口气。
赵祯接了她的话,问:“你还有一个兄长,对吧?”
忘忧立刻坐直了身子,警惕地看着赵祯:“你怎么知道?”
“我既然能查到你是林宥澄的女儿,自然也能查到当初你们家遭难的时候,你跟你哥哥都不在家。所以,林家活下来的绝不只是你一个。另外,你要相信我,只要我想知道,我肯定能查到你哥哥现在在哪里。但我想听你说,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却什么都没跟我说这不公平。”赵祯一脸委屈地看着忘忧。
“你跟我说公平?太医院院正一家在这赫赫皇城之中惨遭灭门,四年来悬案未破,敢问太子殿下,公平在哪里?现在你用一个人尽皆知的故事来戳我的痛处,却还抱怨不公平,真是可笑。”
赵祯长这么大都没被这样抢白过,然而他却没办法生气。
“忘忧,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想要帮你!可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呢?”
“多谢太子殿下。”忘忧并不认为眼前这个羸弱少年能帮自己什么,也不敢有这样的指望。于是伸手推开赵祯,绕过他下了榻,然后对赵祯福身一礼,平静的说:“请太子殿下恕罪,我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先告退了。”
“嗳,你”赵祯想要拦住,忘忧却已经转身出去了。
宋嬷嬷把沈熹年送到赵承泓那里后再回来,进门看见赵祯一个人靠在榻上发呆,便上前来悄声问:“殿下,都问清楚了吗?”
赵祯嘲讽一笑:“她根本信不过我,什么都不肯说。”
宋嬷嬷劝道:“她还是个小孩子,家里遭了那样的事情,搁在大人身上都未必熬得住,殿下突然这么盘问,可不得把她吓坏了?您还得缓一缓,这事儿得慢慢的问。”
“我都对他掏心掏肺,她却只是不肯信我我第一次想要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然而她却算了,爱怎样就怎样吧!”赵祯从未这样对一个人敞开心扉过,却在忘忧这儿碰了钉子,一时也是委屈地不得了。说完便躺在榻上并转向内侧,给了宋嬷嬷一个消瘦的背影。
宋嬷嬷知道劝也没用,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了。
午饭的时候,忘忧没有来赵祯跟前。赵祯完全没有胃口,只喝了两口汤又去睡了。贤王妃听说后忙打发赵承泓过来探视,宋嬷嬷只说太子殿下犯困,先让他睡一会儿,睡醒了再吃也是一样。
赵承泓出了门,想想还是不放心,又问宋嬷嬷:“是不是沈熹年冲撞了太子,惹太子生气了?”
宋嬷嬷忙陪着笑脸解释:“没有的事儿!世子别担心了,太子殿下就是上午跟大家聊得太开心,这会儿有些疲倦才说要歇一歇,他难得睡个安稳觉,奴婢们也不敢惊扰,且等他睡醒了,奴婢们一定此后他好好用饭。”
送走了赵承泓,宋嬷嬷回头看看低垂的湘妃竹帘,转身去了厢房。
忘忧一个人靠在床榻的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宋嬷嬷掀帘子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对上她惊恐的眼神,宋嬷嬷的心里也是一阵发酸宋嬷嬷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凄惨景象没见过?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的她此时心里竟也有些酸涩。
“宋嬷嬷,我”忘忧想起自己的处境,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你这孩子嗳!也真是可怜。”
“嬷嬷请坐。”忘忧又往里让了让,尽量把自己缩得更小。
宋嬷嬷在她身边坐下来,低声劝道:“你也不必怕成这样。咱们太子殿下今年也不过十三岁,除去太子这一层身份,说句大不敬的话,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今日这事儿他是心急了些,但这也无非是因为关心则乱的缘故。他是真心想帮你,想让你开心,才会这样做的。”
忘忧殷切地看着宋嬷嬷,说:“谢谢嬷嬷来开导我,也请您待我向太子殿下请罪。我我不想再在这里了,你能不能帮我求求太子,请他放我回去吧?”
“回去?”宋嬷嬷纳闷地问:“回丁府?”
“嗯。”忘忧点点头,心想虽然丁府也有诸多是非,但却比这贤王府安逸多了。
宋嬷嬷为难地说:“我去求情倒是没问题。可你也知道咱们殿下的脾气今儿中午他又没吃饭,这会儿还躺在床上赌气呢。我得等他的气消了才敢上前说话呀。”
忘忧立刻明白了宋嬷嬷的意思,一边下榻一边说:“嬷嬷放心,我这就去厨房。”
“哎呀!你去厨房做什么?”宋嬷嬷一把拉住了忘忧,叹道:“所有吃的喝的我都准备好了,你只管送进去就行了。”
忘忧心想已经这个时辰了,再去做也的确是来不及了,便点头应道:“也好。”
“嗳,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宋嬷嬷朝门外招呼一声,叫了两个婢女进来,吩咐:“快帮忘忧姑娘梳洗一下,再拿一套衣裳来换上。你们两个赶紧地去把给殿下准备的汤点端上来。”
两个婢女分头行动,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帮着忘忧从头到脚收拾妥当。忘忧拎着食盒轻手轻脚地进了赵祯的屋子,转过屏风看见那个面向里睡着的人,心里涌起一股歉意。想想他指着亡母起誓说的那番话,足见他待自己的真诚,可自己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对他的友好一味地躲避。
想明白了这些,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往里走。赵祯根本没睡着,一有人进来他就听见了,听见脚步声到了近前,他忽的一下转过身来,烦躁的斥道:“都说了别来烦我呃?怎么是你?”
忘忧抿了抿唇,默默地转身把食盒放到桌子上。赵祯看着她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好,方赌气说:“说了没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