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桓一双小眼睛忽然泛起精明的光,凑近了问:“我近日遇到一个疑难杂症,着实让人费神。我给她调理了半月有余仍不见起色。我知道东家的医术造诣颇深,能否给那人搭个脉,给我一点建议?”
忘忧失笑道:“你可是有命的江湖医仙,什么疑难杂症能够难倒你?再说了,你医人无数,我不过是从小跟祖母学一点皮毛罢了。若是你都没办法,我只怕也是爱莫能助。”
“其实,这件事情跟医术的关系不大,东家也知道医者,讲究一个望闻问切。可这病人是个妙龄女子,他家虽然不比王公贵族有权势,但却是大富之家的千金,小人去诊脉,不是隔着帘子便是隔着屏风,总也见不到那姑娘的面,若是寻常小病,只凭着脉象自然能治愈,可她又偏偏是胎里带来的沉疴,病体娇弱,这用药都得小心翼翼,实在是磨死人了。”张仲桓叹道。
“您连贤王府都自有出入,谁家门第这么严谨,病了都不让瞧?”忘忧笑道。
张仲桓拍了一下大腿,叹道:“说的就是呢!若不是因为诊金给的丰厚,像这种处处都是臭规矩的人家,我才懒得去呢!”
“诊金丰厚?给多少?”忘忧一听这话也来了兴趣。
张仲桓伸出两个手指比了比,神秘一笑。
“二百两?”忘忧惊喜地问。
“您好歹也是天子身边的人,怎么能这么不开眼?”
“难不成还是两千?”忘忧的眼睛瞪得更大。
“那姑娘的爹说了,只要能医好他闺女的病,两万两银子不在话下。”
“呃”忘忧惊讶得无以复加。
“怎么样?走一趟,就能赚两万两。”张仲桓笑眯眯地看着忘忧。
“两万两诊金是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忘忧也笑眯眯地看着张仲桓。
张仲桓笑道:“咱们二一添作五,对半分,怎么样?”
“成交,什么时候去?”忘忧满意的笑问。
“今天有些晚了,明天一早咱们一起去。”张仲桓说完便站起身来,又看了看那些账册本子,说:“这也没什么要紧的,早些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天好去诊脉。”
这晚,忘忧睡得很好,一夜无梦,醒来时刚好是卯时。
何妈妈听见她伸懒腰的动静便上前来撩起了帐幔,笑道:“姑娘醒啦?起来梳洗,早饭已经好了。”
“唔!有妈妈在身边的日子真是舒服啊!”忘忧抱着被子打了个滚儿。
“哎呦,起来穿衣裳了!”何妈妈把忘忧拉起来,忙顺手把小袄披在她的肩上,又劝道:“如今天气还冷着呢,可不能大意了。”
忘忧想着今日要跟张仲桓出诊便有些隐隐的兴奋。忙起身穿好衣裳梳洗完毕出来用过早饭,张仲桓进来说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催着她快走。
“我陪姑娘一起去吧,外头那些人笨手笨脚的怕是照顾不好姑娘。”何妈妈小声说。
忘忧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亡故了,对何妈妈她别有一种依赖,自然愿意时时刻刻跟她在一起。
驾车的是何妈妈的儿子何正业,这次何家一家人都能从厄运里挣脱出来,自然要得益于刘少奢的出手相助以及丁巍的倒台。然而何正业经过一场牢狱之灾后像是老了十岁,人也木讷了许多。见了忘忧毕恭毕敬的,让忘忧有些心酸。
马车还没走出巷子,便跟来找忘忧的沐霖走了个对脸儿。沐霖走到马车跟前,问:“这一大早的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哥,上车来,跟我们一起去吧。”忘忧说着,推开了车门。
沐霖上了马车,坐在前排跟何正业并肩的张仲桓回头隔着车窗把此去的目的跟沐霖说了一遍。
“不是说过不许你给人诊脉吗?”沐霖皱眉瞪着忘忧。
忘忧小声辩解道:“之前为了隐藏身份,自然不能给人诊脉。现在还是不能吗?况且,病者是个女子,家里规矩又严,只让隔着帘子诊脉,张先生才让我走这一趟的。主治依旧是他,我只是帮个忙而已。”
沐霖看了一眼前面的张仲桓,说:“只此一次,以后不许这样。”
“哎呦喂!我又不能害她,你至于这么小心谨慎吗?”张仲桓叹道。
忘忧悄悄地拉了拉沐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哥,两万两银子的诊金呢,他答应给我一半儿。你不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旁的事儿吗?”
沐霖一愣,盯着忘忧看了半晌,又指了指外面的张仲桓。
忘忧用力的点了点头,又努了努嘴吧。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那我也得去看看啊,到时候一起斟酌,诊金是不是咱们三个人均分啊?”沐霖笑道。
“嗳?林哥儿你可别打这个主意,这病我一个人能治!就是还有些不确定,不敢随便用药才让我们林姑娘帮忙去参详一下的,分一半儿那是因为她是我东家,平日里我吃喝都在秀林居,我欠她一份人情,您凭啥挤进来均分啊?”张仲桓仰着头跟沐霖瞎掰扯。
沐霖笑着跟他讨价还价,一路上也还算是热闹。
马车穿过大半个汴梁城,至汴河码头上。下车时何妈妈把帷帽给忘忧戴好。张仲桓引着三人上了一艘很是奢华的大船。
“不是京都人?”忘忧小声问。
沐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两个字:“盐商。”
“你怎么知道是盐商?”忘忧小声问。
“盐商的船都有他们自己的徽记,这家姓白的人家是扬州第一大盐商,我之前打过两回交道。”
“原来如此。”忘忧了然的点了点头,心想怪不得能拿出两万两银子做诊金,原来是扬州第一大盐商。
张仲桓递了一个名帖给岸上的小厮,小厮拿着名帖进去,没多会儿功夫一个穿着石青色绵绸长衫的中年男子从船上下来迎接。
“张郎中来了?”男子跟张仲桓打招呼。
“陆管家,我来给你家的病人诊脉。”张仲桓微笑道。
陆管家看了一眼带着帷帽的忘忧和沐霖,先拱手见礼,又问张仲桓:“张郎中带的这几位是?”
“这位沐公子是我的朋友,这位姑娘是我的助手。你们家的病人太娇贵,不能见外男,我只好找个女孩子来帮忙。”张仲桓又指了指何妈妈,“这位妈妈是这位姑娘的随从。”
“那真是有劳了。几位,这边请。”老仆一听说这姑娘也有随从,便知道不是一般人,忙客客气气的把人请到会客的正舱。
虽然是船上,但里面的布置却极尽奢华,檀木雕花的案几,青碧如玉的茶器,波斯来的绒毯,殷红如血的珊瑚盆景,每一样都是千金难求的东西。忘忧心想有钱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赶在汴梁城如此高调,这第一盐商的背后肯定大有来头。
落座后,稍作寒暄。张仲桓便说:“是这样的,我们医者诊病开药方,总要讲究个望闻问切。因为你家的病人娇贵,不能见外男,所以我请了一位杏林高手过来帮我,她也是姑娘家,总能可以见见你家的病人吧?”
“张先生真是谨慎呐!以您的医术,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呢。”陆管家笑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医术再高也不敢拿人命开玩笑啊。”张仲桓打了个哈哈,又看了一眼忘忧,方问:“白管家,可以诊脉了吗?”
“可以可以。”陆管家说着,朝着身后的一个仆妇使了个眼色。
那仆妇上前来朝着忘忧微微一福,说:“请女医跟老奴来吧。”
忘忧看了一眼沐霖,带着何妈妈一起随着那仆妇踩着狭窄的楼梯上了二层。
楼上的布置倒是清雅了许多,并不见什么珠光宝气,但实际上却更为讲究。忘忧在宫中住了这两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旁的且不论,单只茶案上的那一套器具,便足以买下京郊一片两三百亩的良田。
看见这些,忘忧都觉得两万两银子的诊金也不算什么了。
那仆妇对一个端庄的大丫鬟说明来意,那丫鬟至床榻跟前,隔着帐子轻声说:“姑娘,张郎中带了一位女医来给您诊脉。”
“怎么又诊脉?”账内传出女子的声音。
这声音虽然带着不耐烦,但却音色却很是好听,所谓“昆山玉碎凤凰泣露”也无外乎如此吧。
然而忘忧身为医者,却没想那么多,只是暗暗地纳闷这女子说话中气算不上十足,可也不像是重病之人啊,怎么就把张仲桓这样的人给难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