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书铁券开国之时,太祖皇帝曾经赐予过两位有功之臣,便是以金制铁卷,外形如瓦状,高有尺余,阔三尺许,将功臣功绩镌刻其上,凭借功绩无论有何过错,皆可免其死罪……
但丹书铁券也绝非好事,特权太多总会让帝王忌惮,这两个家族早就消失在世家之中。
“你不怕?”陈无忌沉声问道:“陆氏若有丹书铁券,你不怕帝王忌惮?不怕陛下猜忌?不怕功名无望?”
陆永安情真意切,深深鞠着身子,道:“老师,弟子如今顾不得以后了,只盼着叔父能活着罢了。”
陈无忌叹息着,将陆永安扶起,柔声道:“我想一想,他不仅是你叔父,亦是我师弟,我们相识相知二十余年,我亦盼望着他好好活着。”
“是。”陆永安轻声道:“弟子便全仰仗老师了。”
陈无忌欣慰地拍了拍陆永安的肩,道:“你叔父一生凄苦,他这些年谋算皆为他人,却从未为自己想过半分,好在还有你为他着想,为师心中甚慰。”
陆永安低着头,眼眸垂下,没有说话。陈无忌并没有多在意,转身走出僻静处。
陆永安倚靠在殿中的圆柱之后,仰头看着屋顶,勾起嘴角。嘴角的笑意没有半点温度,他轻声呢喃道:“叔父,你想让权?这可由不得你……”
丹书铁券便是一把利刃,一把悬在萧毅瑾头上的利刃。
陆成泽不愿与萧毅瑾为敌,想将手中权势尽数交还到萧毅瑾手中。可是陆永安偏偏不让。陆成泽想给,他偏要让萧毅瑾不敢安心的拿!
陆永安看着梁上悬挂的灯笼,里面的烛火明明灭灭,陆氏一族便如同这一簇烛火一般,艰难地伫立在京城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会熄灭。
陆成泽便是那寸长烛,他在陆氏才能在,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将这片烛光熄灭,即便这人是他敬爱的叔父……
第80章 宴会纷扰
“陛下驾到……”
随着小金子的唱喝声,萧毅瑾从殿后走了过来,高坐在首位龙椅之上。喧嚣的大殿立即安静了下来,众人跪地齐声道:“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萧毅瑾抬了抬手,众人起身,而陆永安也顺着墙角从暗处走到筵席上。
孙正德看着刚刚在他身边跪坐下来的陆永安吐出一口气,问道:“你刚刚去哪了?陛下都来了你还不回来,好在咱们位置坐得偏僻。”
陆永安没有回答,含笑着道:“多谢孙兄为在下遮掩。”
孙正德咧开嘴笑着摆摆手,肩膀撞了撞陆永安的肩膀,道:“咱两谁跟谁,用不着这么客套。”
陆永安笑着点了点头,举起手边的酒杯与孙正德碰了碰一口饮尽,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感激之意尽在举止之中。
……
此时高台之上的萧毅瑾,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举起酒杯道:“此战大胜,全靠诸位爱卿,朕以此酒敬诸位,往后大周还要靠诸位。”
坐在下首麒麟椅上的陆成泽也站起身,双手举着酒杯向萧毅瑾道:“臣,必为陛下、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下首群臣同时举杯齐声道:“臣等,必为陛下、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诸卿有此心,大周必定万古流芳。”说着,萧毅瑾率先仰头一口喝尽杯中酒。
陆成泽在萧毅瑾左手下侧,比所有人都要离萧毅瑾更近,他看着高台子上的萧毅瑾身上的龙袍,在烛火下好似氤氲着一层金光,身上的盘龙刺绣好似一条条欲腾飞的巨龙,他的一言一行,举手抬足,早已没了记忆中孩童的模样,那个需要他手把手扶持的孩子已经长大,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他仰头一口喝尽杯中的酒水,清冽的果酒味道极淡,让人想醉都醉不了。他看着萧毅瑾,勾起嘴角轻声道:“陛下,必定万古流芳。”声音很轻,合着大殿中的歌舞声乐,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任何人听到。
但萧毅瑾好似有感应一般,微微侧过头,看着他眉眼弯弯,粲然一笑。
此乃庆功之宴,热闹非凡,筵席直到戌末亥初之时才散去。
陈无忌等在海晏殿外截住了将要离去的陆成泽,拽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偏僻处,道:“我有一问,还望你如实相告。”
陆成泽被陈无忌少有的郑重神情惊住,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有何疑问?”
“你是否有让政之意?”陈无忌看着陆成泽的眼睛,无比认真的问道。
陆成泽一愣,过了几息后才缓缓点了点头,道:“是有此想法。”
说完,顿了顿,解释道:“这天下本就是代陛下掌管,我出京这几个月陛下将政务处理的妥妥当当,没有出半点岔子,便觉得早日交还陛下也好。”
陈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垂眸沉思了一瞬,再次抬起头问道:“古往今来,权势交替从来没有不沾染血腥的,你管控大周近十年,若是皇帝不放心你,非要置你于死地,你可有退路?”
“我要何退路?”陆成泽反问了一句,脸上挂着释然轻松的笑意,缓缓道:“陛下与我的关系你不是不知,若他要的命,只管来取便是,他能杀我便说明他已有自保之力,我也就放心了。”
陈无忌震惊地看着他,但心中却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他苦笑了一声,道:“你想用你的命为他铺就帝王之路?”说着,忽然暴怒,伸手拎起陆成泽的衣襟将他拉到面前,咬着牙道:“你可曾想过我?”
陈无忌质问道:“你是我的师弟,是我的好友,是我的知己,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陆成泽叹息着,道:“无忌,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就如你所说,我掌权近十年,朝中门生遍布,我虽无意争权夺势,但只要我活着,那些人便会跟随我,而非尽心为陛下效力……唯有陛下杀了我,才能震慑四海,收服众臣。”
陈无忌冷笑着质问道:“那我父亲呢?他待你如亲子,上次你去见了他一面他欢喜了好久,这次你上战场他也跟着病了一场…你是要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说起老师,陆成泽便无话可说,他闭着眼睛叹息着道:“我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
“纵使你不在意我父亲,那你妹妹呢?”陈无忌冷声质问道:“你与太后相依为命,皇帝不知你们之间的关系自然能对你痛下杀手,但太后娘娘呢?相依为命的兄长丧于亲子之手,你要她日后如何自处?”
陆成泽愣住了,他无言以对……
陈无忌冷笑着,将手松开,后退了一步看着陆成泽,淡漠地说道:“陆成泽,你太过执拗,我真是怀疑你有没有心。你总是一厢情愿地付出,一厢情愿的将你认为最好的给旁人,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连性命都能舍弃……可这些东西别人是否真的想要,你从不考虑…你真的觉得染上你的鲜血,用你性命换来的东西,旁人收了真的会欢喜吗?”
陈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积怨已久的怒气一吐而快。
譬如,太后确实想要权势,当年他们在宫廷之中夹缝求生,卑躬屈膝、身不由己。所以当时的太后想要权势,想要不被人操控的人生……可是如今的太后真的愿意用自己兄长的性命去换取权势吗?
亦如他,从不慕权,功名利禄从来不是他所想,可陆成泽一心想要让他入朝为官将他捧上高位,就是因为觉得亏欠于他,用这份尊荣补偿于他。
也如陛下,陆成泽这些年将萧毅瑾护得滴水不漏,任何阴暗之事都不敢让萧毅瑾知晓,他隐瞒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隐瞒了他们所经历的所有痛苦。可是若是有朝一日萧毅瑾知晓真相,真的会开心吗?
陆成泽一厢情愿的抗下所有艰难,忍下所有痛苦,竭力将所有人都护在他的羽翼之下,活的甚是辛苦,但他所给予的真的是所有人想要的吗?
“你愿意赴死,可我不愿让你死……”陈无忌说完,看着陆成泽一眼,转身离去,将陆成泽留在身后……
原本陈无忌并不赞成陆永安之言,丹书铁券名义上是免死金令,但众人皆知,这更是一道催命符,古往今来,每朝都有重臣被赐予过丹书铁券,但无一例外皆被问罪抄家,所谓铁券从未派上过用场。但对陆成泽而言,或许真的有用。
陆成泽身体残缺注定无子嗣,也绝非那些任意妄为之人。丹书铁券上镌刻其功名,便是无时无刻提醒着所有人,陆成泽这几十年来为大周所立下的赫赫功绩,若是萧毅瑾想要治罪陆成泽,也要掂量掂量往日陆成泽的劳苦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