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毅瑾瞪大了眼,更加惊讶了。陆成泽摸了摸他头上刚刚敲的地方,继续道:“永宁侯不纳妾,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永宁侯夫人三年无所出,永宁侯在长辈面前维护他,做足了情圣的姿态,而后永宁侯府胞妹出嫁怀了双胎,永宁侯夫人假孕,而后将其中一个孩子抱走当作永宁侯亲子。”
萧毅瑾难以置信,这样也行?
陆成泽笑着道:“永宁侯当然想要自己的子嗣,但是当年永宁侯还只是世子,几个庶出兄弟虎视眈眈,若传出无法生育,恐怕地位不稳,所以他是不得不为。”
“原来如此......”双生子在世家之中视为不吉,一旦发现双胎,若是龙凤呈祥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是双龙或是双凤,便会偷偷处理掉其中一个瞒天过海,连族谱都不能上。
当年永宁侯抱养韩陵算是两全其美之策。
韩陵与永宁侯血脉极近,又可保住他的性命,算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
只是永宁侯夫人老蚌怀珠,让韩陵一下子跌入深渊,从受人尊崇的侯府继承人,变成了身份尴尬的大公子。
“只有这样的人用着才放心。”陆成泽淡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萧毅瑾仰头看向他,陆成泽垂眸与他对视道:“无家族倚靠,亦无家族拖累,所能倚靠唯有陛下了。”
“亚父,朕知道了。”萧毅瑾点头微凉柔顺的丝绸在脸上蹭过,韩陵确实是个可用之人。
“士为知己者死。”陆成泽轻声道:“只要陛下让韩陵感受到陛下对他的信任,他绝不会辜负陛下。”
“嗯。”萧毅瑾应了一声,再次将脸埋在陆成泽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
陆成泽站在萧毅瑾身侧,一动不动,轻轻拍着萧毅瑾尚且单薄的背脊。
世上之事大抵就是这么不公平,庸碌之人受尽恩宠,偏偏惊才绝艳之人,经受过太多苦难,经受过太过的伤害,在伤痕累累中艰难地挣扎求生,一如陆成泽,一如韩陵......
深秋,将绿叶染成明黄,将红花变成枯枝,将碧蓝染成靛灰,阴沉的天气,寒风裹着残叶浮尘刮过,天际洒下淅淅沥沥的雨水。
春天的雨水带着生机,而秋天的雨水则是一场凋零。
陆成泽低头系着颈间披风的带子,小金子抱着雨伞站在一旁。
萧毅瑾拉着陆成泽衣角道:“亚父,今日便留宿宫中吧,天气寒凉还下着雨,您又何必非要回去呢?”
陆成泽依然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沉声道:“陛下,外臣留宿宫中于礼不合。”
萧毅瑾固执的拉着陆成泽衣袖道:“有什么不合的,君臣之间抵足而眠,明明是美谈。”
说着萧毅瑾直接伸手扯开陆成泽颈间的带子,萧毅瑾温热的手指触碰到陆成泽微凉的喉结,刹那间陆成泽感觉脖颈间的毛孔都在汲取着那一丝暖意。
萧毅瑾握了握陆成泽的手道:“亚父,你的手这般凉,万一受了寒怎么办,如今朝中不太平,事事离不得亚父,亚父就算是为了大周,今日便留下吧。”
陆成泽喉结控制不住地上下窜动了一下,感受着萧毅瑾温暖的手,将他的手也捂暖,一直顺着指尖融入心中。
陆成泽垂眸,知道应该坚定地拒绝,但话到嘴边却不想说出口。
镇安王府太大,纵使封闭了大多数院落但还是太过空旷,他一个人在偌大的府邸中,显得那样地渺小。
他从来不畏惧暗黑,也不恐惧孤独,但是如今他却这般眷恋这一丝温暖,就像在冰天雪地的黑夜中孤单行走了很久很久的人,忽然看一簇火光,眼中便只能看到那一丝明亮,义无反顾地扑向那一片温暖,纵使粉骨碎身,纵使尸骨无存,纵使挫骨扬灰。
“好。”陆成泽干哑着嗓子,小声应道。
萧毅瑾瞬间笑开了,将陆成泽的披风丢到小金子怀里,咧着嘴再次抱住陆成泽的腰雀跃道:“亚父,朕的龙床很大,绝对不会挤着您的。而且您留宿宫中明日早朝也方便呀,至少可以多休息一刻钟。”
既然已经答应,陆成泽便不会扭捏,伸手拥住萧毅瑾道:“微臣谢陛下体恤。”
少年的体温偏高,两人贴合在一起,温暖透过布料传递到陆成泽身上,陆成泽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起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幅度,将萧毅瑾搂得更紧。
陈无忌曾经问陆成泽可会后悔?
是否会后悔答应先帝成为辅政大臣,成为大周唯一的异姓王。
当时陆成泽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古往今来,纵观史册,摄政大臣皆难以善终,尤其他还成了先王义弟成了一品亲王。
先帝临死前摆明了为他铺就了一条死路,要榨干他最后一滴血。可是他没有丝毫反抗地踏了上来。
因为当时他要保护这世上唯二在乎的人,所以他别无选择。
可是现在陆成泽可以告诉陈无忌,他不后悔。
不管往后何种境况,至少现在他所保护的人,给他的这片温暖,足以支撑他面对往后再多的刀山火海。
第36章
陆成泽与萧毅瑾陪着太后用完晚膳,太后得知陆成泽要留宿也很开心,毕竟天气寒冷雨天路滑,黑灯瞎火的还要出宫确实让人不放心。
陆成泽的衣物皆有寿安太后一手打理,宫内丝织坊中自然备有陆成泽的衣物。
外臣不便在后宫久留,即便是陆成泽不怕,却要在意太后清誉。饭后,萧毅瑾拉着陆成泽回到寝宫。
寝宫旁的凝华宫,便是帝王专用的浴池,屋内层层叠叠的金色帷幔从屋顶坠到地上,轻薄的纱面上绣着银色的龙纹,交错的图案将里面的遮得严严实实。
萧毅瑾拉着陆成泽走了进来,帷幔一掀开就看到一块雕着金戈铁马的白玉屏风,屏风后浓烈的雾气腾腾涌出。
萧毅瑾仰着头对陆成泽道:“亚父,我们一起泡澡去去寒气吧,听小金子说,今日浴池里特特放了红花。”
陆成泽垂眸,眉头轻轻蹙起:“微臣怎好与陛下一同沐浴。”
萧毅瑾拽住陆成泽的手道:“为何不可,孙正德的爹还给他搓背呢,亚父也帮朕搓搓。”
陆成泽轻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君臣有别,今日留宿已经是大不韪,若是让人知道臣用了御池,恐怕会遭人非议。”
“朕不说,亚父不说,寝宫里伺候的人都是朕精心挑选的,万万不敢在外头胡言乱语,有谁会知道?”萧毅瑾极力劝说,原本也不是非要和陆成泽一道沐浴,只是看他不同意,心中反而有几分期待了。
先帝在萧毅瑾八岁的时候便去世了,即便是没有去世的时候,也时常生病,萧毅瑾是唯一的皇子,先帝唯恐过了病气给萧毅瑾,甚少与萧毅瑾相见,所以萧毅瑾从来不知何为父爱。
以往每次听到孙正德抱怨孙尚书的时候,萧毅瑾十分羡慕孙正德,他在孙正德的一次次抱怨中听出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期许、偏爱、与鞭策。
他记忆中的父皇只会高高在上,将无数价值连城的宝物赐给他,不会教他写字,不会逼他读书、更没有用戒尺打过的屁股。
虽然他知道父皇看重他,也很爱他,在濒死之际依然劳心劳神为他做了很多安排,但是在萧毅瑾的记忆中着实没有太过关于先皇的回忆。
反而是陆成泽,在他的成长中代替了父亲位置,他做得好陆成泽赞扬他,做得不好陆成泽责罚他,他犯了错误陆成泽也如父亲般给他收拾烂摊子。
萧毅瑾不由自主的说道:“在朕的心目中,亚父于朕亦师亦父,一起共浴又如何。”
陆成泽深深地看着萧毅瑾,他从来不知,原来在萧毅瑾的心目中他的位置这么重要,拒绝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陆成泽从来都无法拒绝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是陆成泽在这个世界上的牵挂。
陆成泽前半生活着是为了陆家,那么后半生依然苟活于世便是为了萧毅瑾罢了。
陆成泽垂眸,沉声道:“是,微臣遵旨,谢陛下恩典。”
萧毅瑾见陆成泽同意,立即兴奋地挥了挥手对伺候的宫人道:“来人,给亚父更衣。”
“是。”旁边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上前,其中一个伸手解开陆成泽的发带,瀑布般的青丝倾流而下,长长垂落及至腰部。
另一个小太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解陆成泽腰带,见陆成泽依然垂着眼没有反对,暗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