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听你同经理提到吴太太,想着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吴家。是我多话了。”莲生搪塞过去,没说几句便告辞。
天色渐晚,莲生来到公共租界越界筑路处的一间药房,掌柜请他进里屋。
莲生凝重道:“找到‘船夫’了!”
掌柜一惊,忙请他坐下,“仔细说说。”
潜入CC情报部门的同志于险恶境况下终于拿到机密档案——几份联络员的资料。之后进行暗访、筛查,找到了“船夫”的联络员,紧跟着也找出了“船夫”。
莲生喝了口水,接着道:“以往我们忽略了这点——‘船夫’其实是个女人!”
“她什么身份?”
“‘上友商会’你可晓得?会长身边的红人,吴祖清的太太。”
“生意人太太?”掌柜的琢磨道,“怎么会是这么个身份,那先生没有问题?”
“还不能肯定,不过‘船夫’行事的时候连家里的司机都回避,平日里也只是像别的太太那般打打牌,逛逛商店。”
“这个事情我会尽快汇报上去,除此外你还有什么想法?”
莲生急切道:“眼下是我军转移的关键时期,‘船夫’不是头号也是二号人物,必须尽快解决。如若再拖,潜伏的同志性命成忧。”
“你不要急,解决肯定要解决,但得从长计议。”
“我有一计!”莲生顿了顿,“我们可以争取一个人——我原来做裁缝时的师妹,她工作的洋服店正好与‘船夫’有些瓜葛。”
掌柜暗自忖度,道:“太顺利了……那‘船夫’是什么人,把我们一个联络站都毁掉了!”
莲生一愣,“你认为另有蹊跷?”
“如若是设计好的局,我们这时候行动,岂不就让他们瓮中捉鳖。”
莲生想了想,摇头道:“你不了解我这个师妹,很本分,待人也一片诚心。”
“你有多了解她?”掌柜道,“这么些年你没接触过,人可能是会变的。”
莲生也犹豫了,“那……我且试她一试。”
近来蒲郁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不晓得是哪方面的人,不敢贸然应对。这夜下工,她同店里的师傅一道走,路上临时说饿了,绕路去愚园路买馅饼。
店里的电话是有记录的,没个托辞不好用。馅饼店隔壁的杂货店有电话,她原想趁机打电话到吴宅,可余光瞥见跟踪她的人,只得作罢。
她揣着馅饼回到赫德路,刚拐入昏暗的里弄巷子,身后两个人便蹿了上来。她早有准备,正欲摸小刀,忽见前方出现光亮。
“小郁?”来人似是路过,提着油灯朝巷里探了探。
是长期住在一楼的作家先生!
蒲郁如获大赦,忙回道:“韩先生,是我。”
韩先生走了过来,光亮愈来愈近,蒲郁身后的人立刻消失得无影踪。
“这么晚才回来啊?”
蒲郁笑笑,“是啊,换季店里忙。韩先生这么晚是要出门吗?”
“哦,我饿了。”韩先生推了下银丝边镜框。
蒲郁看了看手中完好的馅饼,“正巧我买了宵夜,韩先生不介意的话拿去吃吧。”
“这怎么好……”
“往日韩先生多有照顾我,一个馅饼而已嚜。”
“个么我不客气啦。”韩先生接过馅饼。
蒲郁颔首道:“我先上去了。”
“好。”带待蒲郁迈步,韩先生又道,“小姑娘少走夜路呀。”
蒲郁挥手笑道:“我不是小姑娘啦!”
韩先生剥开油纸,咬了口馅饼,嘀咕道:“我看着长大的,不是小姑娘是什么。”
至此风平浪静,蒲郁思来想去,冒险给吴宅打电话,说店里新到几匹英国进口绢丝,请太太过来看看,或者送小样上门去。
接电话的是何妈,认为小郁师傅这是思念先生了,不好直言故而还借太太的名义。何妈回说请示了再答复。之后没有告诉太太,只私下同先生讲了。
吴祖清似有些诧异,“不同太太讲,同我讲作甚?”
何妈垂首道:“先生这么想的话,那我稍后便同太太讲。”
当真是吴家的老佣人,明面恭顺实际教做人,即便露水情也要给人留体面。以为他还是那个二少爷,长不大似的。
“行了。”吴祖清道,“我会看着办的,以后小郁的事你不要过问,也不要讲到太太面前去。”
“好的,先生。”何妈拿出信件,“方才邮差送来了蓓蒂小姐的信,还是收起来吗?”
吴祖清摆手道:“无非是欺瞒我的鬼话,不看也罢。”
何妈掩门告退,却听吴祖清发话,“叫刘司机备车。”
好不容易落个半日清闲,却又要处理文苓的烂账。吴祖清甫一来到洋服店,便对蒲郁道:“小郁师傅,我太太上你这儿比上牌桌的瘾还大。”
看上去他在讲笑,可蒲郁晓得这是在苛责她不该这么打电话。
蒲郁陪着笑笑,请吴祖清去里间看新货。
四下无人,吴祖清查清室内没有窃听装置后,低声道:“不要掺和文苓的案子。”
蒲郁怔了怔,“组织的安排,是我可以拒绝的吗?”
吴祖清翻过面料小样簿的一页,偏头瞧她,“你是别动组的,从这个层面来说,她只是你我之间的联络员,无权指挥你做事。”
“可……”
“那么你告诉我,她让你做什么,你又为什么打这个电话求助?”
“我没有求助。”蒲郁咕哝,即遭吴祖清晙一眼,便正色道,“二哥不知道,说明这件事你不能插手,自然也无权过问。”
吴祖清嗤笑,“不错,同我讲起规矩来了。你们各个都教我做事是吗?”
“小郁不敢。”
吴祖清啪地合上簿册,“我看你敢得很!”
蒲郁面无惧色,道:“二哥先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参与?”
沉默片刻,吴祖清道:“你以为只是一个赤-党的案子那么简单?过去同我们作对的CC她都想一窝端了。背后有多危险不用我说了?牵扯进去,迟早调查到你头上,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
过去蒲郁觉出二哥与文苓间有沟壑,不止问文苓是否CC,还胡乱追问过二哥的身份。经过特训,又见到“伍雪寒”教员,才晓得当时有多么“无知者无畏”。
如今“有知”,细节处显古怪。譬如当着刘司机,文苓从不说什么有效信息。刘司机是二哥的人,蒲郁是明白的。要么二哥没有告诉文苓,要么文苓知晓但有意回避。再譬如,文苓掌握许多关于CC的情报。
当下听二哥这么说,蒲郁有些困惑。难道文苓不是CC吗?还是说文苓在CC里有许多对头,此番不仅要清理假CC,还要以公谋私?
问是不敢问的,蒲郁试探道:“同为党-国效力,何至于此。”
吴祖清道:“这么些年过去,身在其中还不懂门道?”
蒲郁找不到突破口,只得说回正题:“可事已至此,我若收手,不成叛党了吗?”
吴祖清放缓呼吸,看着交叠双手上的婚戒,忽然道:“我来做。”
自对蒲郁的试探行动失败,莲生便终止了这个计划,另寻办法。他们在洋服店斜对角的楼上设了一处观察点,远远监视出入洋服店,同蒲郁打交道的都有哪些人。
吴祖清光顾洋服店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待吴祖清走出洋服店,莲生一路尾随。目睹吴祖清见商会的朋友,同去寻花问柳,一副大资本家做派,对异常毫无察觉。莲生姑且判断他没有疑点。
之后,莲生佯装在蒲郁的下班路上偶遇,作烦闷的样子。
蒲郁关切道:“师哥,你有心事?”
莲生颇有些犯难,“其实……我遇上点麻烦,我们有批货扣在码头好一阵了。之前我问起吴家,也是为这事。”
蒲郁吃惊道:“你怎么不早说?是吴家扣的吗?”
“那不是,他们商行没这个权限。我听说吴家同船运公司的孙家交好,你嚜,从前同吴家小姐有过往来,我想着你或许和吴家有些交情……”
“船运公司的孙家?我晓得的,孙太太同吴太太是牌友呢!”蒲郁顿了顿,“师哥,若是需要我帮忙说道说道,只管开口就是了。师哥的事嚜,便是小郁的事。”
莲生咂摸道:“依你看,怎么才合适?”
“我寻个机会向吴太太探探口风,能成的话我再告诉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