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花也怜侬+番外(25)

若没有二哥,她早消失了,连被人整日整夜地跟踪也没察觉,还妄图帮他做事。

“为什么要你们停手?”蒲郁很小声。

文苓转过身来,“他说:小郁看上去早慧,其实还很天真,她这个年纪理应天真,我也希望她往后有自己的人生,不要如你我一样深陷囹圄。”

半晌,蒲郁近乎呢喃道:“这么说,二哥后悔了吗?”

文苓道:“不,不过现在同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我们每一个人,义无反顾选择这条路,无悔。”

“可我……”

“其实我这个时候来,也是有私心的。对组织来说,你最好是我们的人,何况你是可造之材。”

“文小姐,打算违背二哥的意思?”

“按系统级别,我是他上司。非常情况,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你。”

之前赛马会筹集的善款汇给济南后援会,各界还临时增补许多。本来没有问题,哪知李会长觉得反正财务处做工程,不如做大工程,把往年财报整理出来。实际也是会长换届的惯例事项,稍稍提前了而已。

这一整理不得了,与青帮业务交集部分,好多账目对不上,像是有人私自挪用了钱款。财务理事勒令会计们不声张,隐瞒不报。可其中一位新任会计竟是李会长安插的亲信,事情旋即捅破。

商会闹得不可开交,李会长趁势将矛头对准孙董事,而孙董事明里暗里把篓子丢到前任会长老冯头上。斗争愈演愈烈,青帮几位老板出席,笼络众人,称务必清查,不能坏了双方合作关系。

几次会议,代表吴祖清出席的是利利商行的经理。他以为翻译文小姐同吴先生关系不一般,邀功、倒苦水,嘴碎地讲了一堆。

文苓由此知晓了各中人的态度,深觉这是黑账案的遗留事件,顺藤摸瓜也许可以找出敌方卧底。

若使出情-色计,实在冒进,恐被洞悉。文苓要蒲郁做的,是利用其姨妈的情妇身份,自然而然地与青帮老板们熟悉。

两日后,蒲郁带着崭新的旗袍去法租界的公寓拜访姨妈。

张宝珍怪稀奇,打着哈欠说:“小郁怎么来啦,这个月生活费不是给了嚜。”

“莲生师哥走了后,男装的担子在我身上了,可终究要做回旗袍的,师父的绝活嘛。我怕手生,时不时给阿令做,阿令念着你,我糊涂了,才道给姨妈也做一件。”

“我看你是糊涂,那些剩余料子,你们小姑娘做了穿着玩也好,拿给我穿像什么样呀。”

“给姨妈做当然要用做好的料子了,虽然比不上师父,我的手艺比往日也精进了些,还请姨妈看看。”蒲郁把包裹放在案几上,退回一步。

厨房里的女佣瞄见,觉得蒲郁对张宝珍低三下四的态度令人匪夷所思。

张宝珍却是习惯了的,如今住宽敞的新公寓,有专门的佣人、司机,更值得傲气似的。她打开包裹,捻着面料一角把旗袍提起来。

适合初夏穿的荣昌夏布,染成了浆果紫纹样,简繁相宜。张宝珍热衷打扮,自然知道这“轻如蝉翼,细如罗绢”的夏布是上品。

张宝珍斜倚在沙发里,白睡袍微敞,紫旗袍横搭过膝盖,风情无二。

“讲吧,你想求我何事?”

蒲郁垂眸,“小郁得姨妈厚爱,师从张裁缝,如今当是位师傅了,于情于理需要开拓新客。姨妈交际广,若姨妈以为妥当,可否帮我引荐?”

“这张裁缝!”张宝珍啐声道,“这些年我帮你们张记拉的生意还少?不少人以为我有外快拿的咧。”

“姨妈,这是我的主意……”

“听说吴先生上回穿那套西服是你的手艺?你确实有这个水平了,到这个阶段了。”张宝珍说着又笑起来,“阿令有你一半机敏也好,看我同南爷好,知道各位老板的太太姨娘是花得开钱的主儿,就讨好我来了。”

“姨妈这两年为小郁辛苦,讨好是应该的,唯恐还不够。”

“瞧瞧!多会讲话。”张宝珍点燃一支烟,招蒲郁近前。

“近点。过来嘛。”

等蒲郁靠拢沙发,张宝珍捏住她的下巴左右看看,指尖的烟熏得她眯眼,可她还不敢说什么。

张宝珍松了手,吸烟,吐雾道:“眉眼慢慢长开了,倒是我们张家的女儿,小美人一个。”停顿片刻,在烟雾里睨着她,“你就不想飞上枝头?”

“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

“你会明白的,等你再大一点,见过诱惑。我们女人,不断受诱惑所扰,很难彻底走到底。”

“……男人呢?”

张宝珍嗤笑,“爱情会摧折女人,却不会毁掉一个男人,那还有什么可以诱惑得了的,没有了。”

蒲郁隐约感到,姨妈的浪漫梦想在那个男人一去不回时化成了泡沫。如果没有生育阿令,可能姨妈也有见大世界的志向。

万事没有如果。

张宝珍开始带蒲郁出席社交场,尤其是姨太太们的私家牌桌。蒲郁白日为这些交际明星做旗袍,夜里陪她们打牌。

等回过神来,青帮老板也小郁长小郁短的了。

六月,日本关东军再一次震惊世界,后世所称的皇姑屯事件十八天后,张作霖逝世的讣告发布,张学良主政东北。

蒲郁听闻,耳鸣嗡地一声。父兄的死与大元帅有着莫大干系,而今大元帅身亡……世事变幻莫测,当真变幻莫测。

夜里,蒲郁照常上牌桌。她赢了点小钱,姨太太们夸她牌技精进了,玩笑说宝珍是不是给她开小灶。

张宝珍道:“是,我小囡嚜,不能总让你们欺负。”

将蒲郁带在身边,愈发觉得这是个值得栽培的可人儿,张宝珍态度渐有改变。

打牌,吃宵夜;一位太太拿出在情人那儿收到的唱片,她们又跳起舞来,少不了饮酒。

凌晨散席,张宝珍派司机送蒲郁回赫德路。

下车后,蒲郁笑开了同司机挥手,“慢回!”

走进漆黑里弄,神情淡了,浑身疲惫。

再寻到光亮,是进入洋楼,走上楼梯。矮跟皮鞋踩出声响,又闷一声。

蓦地停下。

“二哥……”蒲郁意外极了,一度怀疑是错觉。她还不太会喝酒,也许醉了。

吴祖清看着她,其实不知道该看嫣红的唇,还是迷蒙了的双眸。她很陌生,令他不快。但也不是完全讨厌,他不知道她打扮过会是这番模样。

他往下走,绕过拐角。

“二哥?”蒲郁确信不是幻觉,嗅到烟草味。

“不适合你。”

“什么?”蒲郁仰头,二哥的表情在逆光光晕里看不清。

“我说。”吴祖清抬手,轻轻锢住她的下颌,拇指压上她的唇角,指腹划过去,有些狠劲地擦掉唇膏颜色。

“这还不适合你。”

蒲郁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吃吃地,“二哥,那什么适合我呢?”

也不知有意无意,她笑得上牙轻轻啮他的指尖。他也还不放开手,于是她大胆地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侧,“二哥怎么不讲了,二哥讲的,我都听。”

忽地,吴祖清以贴着她脸颊的那只手,几乎是推着她往扶手上撞。

半身悬在外,蒲郁嗔道:“二哥,我错了……”

吴祖清将她捞起来,鼻尖与鼻尖若即若离,比方才的距离还近,“清醒了吗?”

第22章

方才一系列动作没被赫到,这下却愣怔。

“清醒,清醒了……”蒲郁嗓音仍浸了酒似的,比娇嗔更甚,口齿不利索反而教人耳朵发痒。

吴祖清托着她的后脑勺,没动。

二楼门扉就在斜上方,转过角三楼也能看到,随时会有人闯来看到这一切。像有无形的毛毡扫在身上,刺刺的、酥酥的。

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仿佛被这气息牵引,闭上眼睛。

等了一会儿,却是他缓缓退后,同她分开来。

也是,期待什么,西洋电影里罗曼蒂克的吻么?

怎么可能。

“早些休息。”吴祖清道。

“二哥也是。”

“夏至了,夜里蚊虫多,点蚊香。”

蒲郁一怔,她会照顾人,也能照顾自己,这些事许久没听人提醒了。二哥说来总是熨帖的,她道:“好。”

吴祖清点头,若有所思道:“……晚安。”

“晚安。”

在他转身之际,她拽住了他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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