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花也怜侬+番外(15)

师父教授他们揣摩客人的喜好,但师父没说同时得止于喜好,不可以做一面镜子。蒲郁现在领会了,锋芒毕露就是愚蠢,令人生厌。

蒲郁问:“你是那样的客人吗?”

“很难讲,若是专属的镜子,另当别论。”

“我……”蒲郁望着他,似乎要望进他眼底,“想做那面镜子。”

吴祖清似是笑了一下,什么也没再说,上了三楼。

“先生,你不在的时候车行来过电话,说王师傅告假,另配一位。”何妈在吴祖清身后脱下的外套。

“好,让新的师傅先过来,下午我还要出门一趟。”吴祖清拿起玄关柜子上的几份报纸,一边翻看着往沙发走去。

何妈也看过报纸,闲话道:“冯会长还好吧?”

“他们请了医生看,身体无甚大碍,不过昨天的事恐怕得消化一阵了。”

何妈说上一句便去厨房煮茶了,家里还有位小名阿伟的杂役,都是跟了吴祖清有些年头的家仆,与市面上聘请的帮工不同,讲老规矩,有人情味。

报刊杂志由阿伟负责买,从新闻到社论各式各样差不多买齐了。看报是吴祖清的习惯,今天的几份报纸都讲到同一件事情。

在礼查饭店举行的浙江教授搅了局。所幸高教授不太会使枪,也无意伤人,慌乱中打掉一盏水晶吊灯的几颗玻璃坠子,被租界的巡捕押走了。

戏院枪杀案引发了酒会闹剧,后者与火车站的骚乱发生在同一时间。目睹了这一切,很难不猜想三件事之间有密切联系。在吴祖清这个局中的局外人看来,根源是“花蝴蝶”。

所谓局中,是指情报总局。分驻在各地的情报小组由监听、破译、联络、行动等方面人员构成。吴祖清很少参与构成,一般作为编外人员行动,哪里需要被调派到哪里。

他有无需捏造的完美背景:名门后裔,经营利利商行,与南方的名流来往密切。最重要的,他是57号,局里别称“第一机器”——杀人机器。

按往常的情况,57号被调派到上海,是直接处理名单的,也就是那些确认了的奸细,及背后一帮敌人。可“花蝴蝶”说他的任务是建立新的网络,还说当是休假罢。

总局有一个sidejoke,说他们的休假不是迁升了就是牺牲了。“花蝴蝶”说休假,不吉利还是其次。57刚调到上海,立马成了局外人,实在匪夷所思。

吴祖清怀疑“花蝴蝶”投敌了,给的是错误任务。他对上海的形势一片空白,短时间内没法探查清楚。他决定联系总局,但发现家中的电话被二十四小时监听,出入一举一动有人在暗处盯梢。

他想到利用一通电话将消息传出去。给谁打这通电话?对方得与他关系简单的,不太熟悉,又不能完全是不认识的号码。

他记起前些天在张记做了一套西服,陌生的裁缝铺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拨通电话,同时打开了私藏的通讯机器。与小郁对话,实际是说给总局的同僚,每一个字包括呼吸的停顿,皆是需要翻译的暗语。除了最后的“对不起”,是真心的歉意。

监听他的人有没有察觉电波异常,总局是否收到了他的消息,这些没法知道,他好似一座孤岛,只能等待消息传来。

吴祖清没等到任何消息。是凑了巧,同小郁去火车站。司机误以为他知道什么了,在他们买票入闸后贸然开枪,露出敌方卧底身份枪响之后,只剩沉寂。吴祖清抱着昏迷的小郁躲到苏州河上,与总局派来“船夫”接上线。这人他很熟悉,在广东的执行任务时,总部派给他的司机。此后一直是他的联络员,也可以说他秘密的唯一上线。

船夫说:“‘花蝴蝶’叛投无疑,暂时无法确定是投了武汉方面还是苏共。上海的变况令总局高度重视,准备增派人手调查。……你先不要行动,明日我拿到确切消息,会找到你的。”

迷雾重重。

吴祖清一想到其中还牵扯到小郁那女孩,不免头疼。

矛盾的双面体,说她伶俐,可行事又这样莽撞。除却她天生的敏锐感官,他倒很好奇她张口闭口提的师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教人裁衣服,需要教成这样?简直是在培养间谍,还是那种一上阵就会被毙倒的最次的间谍。

换成其他的5号、7号,她第一次来家里吃过晚餐后,就会消失于世间。可遇上的是57号,从未失手的57号认为她有存在的必要,第一次失手了。

下午两点三刻,新的司机来了。姓刘,二十多岁,身材敦实,有股二流子气。做司机之前在码头当堂口混混,与一些帮派分子交往过密。

这不稀奇,在上海滩做车夫、司机甚至华人警察的,很少没有点儿帮会背景。青帮是法租界幕后的主人,没有经过青帮打点,那些勾栏院、烟馆、赌场开不起来。英美公共租界的法律条款相对严格许多,但也有他们的势力渗入,包揽交通,帮一些饭店、舞厅处理麻烦事。

至少对高层来说,青帮与当局是同一阵线的,向着当局的华商们亦然。否则,江浙商会也不会被曝出与青帮有关的黑账了。

看过刘司机带来的车行做的简历,吴祖清让他开车去摩西路一间咖啡厅。

行驶途中,吴祖清坐在后排与刘司机闲谈,并不着痕迹地观察他。最后得出结论,他是普通司机,过去打架总是挨打的那个,空有一副体格。

摩西路咖啡厅对街的外文书屋,盛绮霞戴一顶薄呢帽躲在窗边有好一会儿了。看见吴祖清走进咖啡厅,她开始数腕表上的分针。过了十分钟,她拿着挡在脸前的那本书去了收银台。

叮铃。

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坐在靠窗一桌的吴祖清抬头看去,笑笑,起身招呼。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吧?”盛绮霞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

“没,是我早到了。”他也坐下,招来服务生点单。

盛绮霞把手包与书搁在座位一边,吴祖清瞧见书封面,问:“是……俄文?”

盛绮霞把书拿到桌上来以掩饰内心的慌乱,“吴先生懂俄文?”

“不懂。我是俗人嘛。”吴祖清再提上次的话,像形成了他们二人间的默契笑话。

“我只是随便读些闲书。”

“什么书?”

盛绮霞学过俄文,可很粗浅,读一部这么厚的是很困难的。不过这部颇负盛名,她多少知道点儿内容,“《罪与罚》。”

“我听过,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吗?”

盛绮霞笑着点头,“吴先生也不完全是俗人。”

“在你面前,我不太那么想做一个俗人。”

气氛渐浓,他们谈了许多,没有风月,却处处是风月。

咖啡续了第二杯,时间渐晚。盛绮霞说:“其实我来,是同吴先生告别的。我要回南京了,那边在筹办一个关爱妇女协会,有一个空缺职位正适合我。”

“哦,这样。”

盛绮霞垂眸,拿勺子缓缓搅拌咖啡,“嗯……我在上海住了一段时间了。”言下之意遗憾没早些见到吴先生。

“这么说有些唐突,绮霞小姐可否将你在南京的联络方式告知吴某,如果遇上一些俄文的问题,可以向你讨教。”

盛绮霞抬眸,似乎很惊喜,“啊。”随即又敛下眼睫,“没问题的。”

吴祖清从内差摸出一支钢笔递给她。

在一沓印有咖啡厅名字的便笺上写下联络地址,她依依不舍地合上钢笔盖,又唯恐失态,起身说:“抱歉,去趟洗手间。”

看她离开,他把便笺撕下来叠好,收起钢笔,身体自然而然地靠到沙发椅背上。

坐在他背后的客人翻看着报纸,低声说:“事情有些眉目了。”

第13章

坐在背后的人是“船夫”,此前在苏州河的船篷里说:“你先不要行动,明日我拿到确切消息,会找到你的。”

船夫找人的功夫与吴祖清的枪法一样准,不担心联络不上,只是疑心还有潜伏的敌人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于是吴祖清约盛绮霞出来喝咖啡,作为掩饰。盛绮霞完全不知情,还以为吴祖清真的有心思。

女士们总会去补妆的,等盛绮霞去洗手间补妆,船夫与吴祖清有了对话的机会。

“车行原先配给吴家的司机,确实是当局的人没错。不过‘花蝴蝶’动摇了他,让他相信你是假的57号。昨日当局得到消息,有一批苏共地下党撤离上海,而你恰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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