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糟乱之时,周围不知是谁突然使劲推了她一把,女人一不留神就被推出电梯外。
随着女人退出电梯的瞬间,警报也随之解除,电梯门开始慢慢合上。
女人被推出来,气愤地皱眉龇牙,鼻腔喷出的热气烫得灼人。
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合上了,女人心一狠,甩掉后背的附赘,只身冲进去,在电梯合上的最后一刹成功闪身进入。
女人如愿逃命,但电梯警报声又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电梯来不及反应,在合门瞬间就开始急速下坠。
“姓薛的,你怎么回事!”
“竹筷!”
在这两分钟不到的过程中,所有巧合都在一瞬间聚集。
地震倾袭,电梯失灵,原本刚硬的楼体也变得脆弱,甚至不堪一击。顶部裂缝遽然变大,各种石块也开始像大雨一般急促往下落。
来不及了。
初引咬牙忍着痛站起来,她回头看了家里,幸好大门没关。她将翻倒的轮椅重新扶正,扛起老人并将她放在轮椅上,还有木梳和普洱……
初引顾不了那么多,将金属框放在老人身上就开始往回跑,“抱歉,忍一下。”
底部轰隆声响彻整个楼层。裂缝在强震下疯狂延伸,楼体已经开始倾斜。
背后掉下来的石块越来越大,初引焦急地吼出声。好不容易冲到家门口,无奈轮椅笨重,被卡在门口动弹不得。金属箱掉在地上,木梳和普洱也在尖叫。
初引没辙,又急急忙忙撤出轮椅,将老人拖进屋,找到靠墙的位置安置好,转身又去捞金属箱,也一并堆在墙角。家里糟乱不堪,没有坚硬的挡板,就剩餐厅的那桌子了。
初引刚将自己塞进三角区,整个楼就开始倒塌。外面噼里啪啦声不断,她趴在地上,两手抱住脑袋和后颈,内心绝望。
最终,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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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歇歇吧,你都挖一夜了。”
陈晗摇头,没有理他,只是埋头继续挖。
灾难降临,说不害怕是假的。陈晗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昨天那样,离死神如此近。垂落的高压线,狠砸的石板,倒塌的楼栋……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破烂不堪,头上脸上全是灰渣。随着搬挖的动作,后背的血一直在流。但是现在陈晗顾不上别的,他跟在救援队后面,没日没夜地挖。
地震席卷后留下的废墟连成片,从这些废墟翻出来的尸体一具又一具。陈晗突然害怕看见初引,但是他也害怕从此再也看不见初引。
“想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么?”
陈晗之前这样问初引。
那会初引翻来覆去地猜,却始终没有猜对。而他也一直没有回答。
第一次遇见么,好像已经很久了。久到初引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但陈晗却始终记得。
他还记得那天马路异常冰冷,他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没有人理会,直到有个女孩走过来。陈晗一直贪恋那个女孩身上的温度,即便事情过去这么多年。
他不能让她等得久了,废墟太凉,他不想让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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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
女孩被粗重的呼吸声唤醒,耳边不断有敲打声,她艰难地扭动脖子,想看一看旁边是谁。但是她被重物压地喘不过气,眼睛也被糊住,根本睁不开眼。女孩放弃寻找,老实地躺在那里。
石子硌在脸上,又痛又痒。
这是哪儿?
初引口干舌燥,吸进呼出的全都是灰,嗓子被尘粒磨得出不了声。
从倒塌到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趴在这里有多久,中间醒醒睡睡,感觉像是过去很长时间。只是每次醒来她都不断敲打旁边的暖气管,希望有人听见。
身后的老人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声,她虽然是哑巴,但是此刻连嗯嗯啊啊都没有。木梳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只有普洱偶尔还会发出一丝轻喘。
初引听在心里,也算勉强得到些慰藉。
被埋在废墟下,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落入初引眼睛里的只有数不尽的灰暗。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所有的希望都寄存于周围声响,她在找幸存者,也在找活下去的希望。
“咳咳——咳咳——”
地上的男人轻咳,胸腔震动,疼痛撕扯全身,但他动不了。
初引听见声响,艰难地移了一下头,看向旁边的男人。
那人四十多岁左右,瘦削的脸上沾满灰渣。他侧脸擦地,右眼被迫合上,睁着一只左眼,疲累地打量周围。
男人身前被异物顶起,后背还扛着一块带有钢筋的石砖,被斩断的左臂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
他震咳过后的呼吸声异常粗重,断续沙哑的声音从嗓子里溢出来,像是在舒缓疼痛。
初引心里惊喜,但却没有说话。
她看着那个男人的脸不断抽搐,他指使自己左臂向胸腔慢慢挪动。
“叔叔。”
男人胸腔下面传来声音,左臂轻挪的动作也随之停住。那被斩断的横截面正对初引。
伤口平整,但却异常狰狞,沙粒包裹在上面,流出来的血都是墨红色。初引闭了闭眼,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男人回答着,声音又沙又轻,“禄……禄禄,别怕。”
“叔叔,我没找到弟弟。”女孩带着哭腔闷闷地说。
女孩被男人完全压在身下,看不见人影。
男人支起脑袋想将身下的空间留大,谁知刚动一点,他周围的石块便纷纷下落,背后的重物又往下塌一截,男人一声闷哼。
石灰抖落,初引在旁边不断咳嗽。待周围安静之后,她才勉强将眼前的景象看清。
男人整个背部被血浸透,两根钢筋一端插在石块上,另一端埋在男人脊背。他刚抬起的脑袋又重新垂落。
初引听见他断断续续地说:“他……他贪玩,不……不用理……他……”
男人眼看着快要不行了,初引又重新捡起碎石在管道上敲打,对男人劝说道:“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男人合上的左眼又被迫张开,眼神望向初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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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雨水打在地上一片泥泞。陈晗筋疲力尽地瘫坐在那里,一夜过去了,还是没有挖到,他开始绝望。
“快来人,这下面有人!”不远处有个人突然大喊。
陈晗起初愣了一下,然后他好像突然听见一声极细的猫叫声,随即陈晗像疯了一般扑过去。
敲击声从下面传出来,他不敢肯定这里面埋的就是初引,但是他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希望。
指甲盖已经翻起,陈晗感觉不到疼似的低头开始刨挖,周围人也跟着一起动起来,上面的砖石一层一层被清开,咳嗽声也一阵接一阵地传出来。
是个女人。
初引趴在下面,周围碎石又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
起初灰暗的空间,渐渐开始有微光透进来,紧接着又有细雨飘打在她脸上。她好像听见了人声,普洱也开始激动。
初引喜极而泣,想告诉旁边的男人救援来了。只是那人已经闭眼,再也看不到了。
“禄禄……坚持住。”
这是男人的最后一句话,平淡且真诚。
整个楼的住户各式各样,一家三口或四世同堂占据多数,但也有少数像保姆薛嫂那样,和瘫痪老人一起生活的。当然也会有像边奎这种,带着一个有血缘的儿子和一个没血缘的女儿共同生活。
血缘是情不自禁的情感表达,边奎毫不吝啬地将自己所有的爱全部给了儿子,却从不舍得分一丝一毫匀给他所谓名义上的女儿,前妻的女儿。因为从根源上来说,继女再亲也永远是别人家的孩子,没有血缘的关系从来不会长久。
但是沾亲带故又是另外一种情感诉说。
继父与继女,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却因为一道枢纽联系在一起。没有人能够解释清楚,这种无厘头式的亲情,它所存在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毕竟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夫妻,也有打死不肯承认的孩子。
如果非要将他们这种莫名其妙的“父女”关系,扯上点什么联系,那就只能回到最原始的因素上,亲儿子与继女之间,还是存在着那么几分之一的血缘关系。
所以,血浓于水,无憾也无悔。
初引从废墟里被救出来的时候,雨水混着眼泪一起落下,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孩子,老人,还有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