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引就是他们其中一员,只不过她每次都赶不上集体约定的时间,所以通常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
夕阳俱乐部里,有一个初引的老朋友,南哥。
南哥,原名叫做万富江,是俱乐部里的老人。因为生在南方,又不喜别人说他老,所以院子里的人都管他叫南哥。
初引刚来那会不知道他的脾性,一口一个大爷地叫,愣是气的南哥好几个星期不理她。那会她不解,只是以为老头脾性大,后来才知道是自己那几句“大爷”惹的祸。
初引明白缘由以后,就立即改口,也跟着大家伙叫南哥,老头心里疙瘩消失,也就不再介意什么。慢慢地,两人熟稔起来,初引觉得他有趣,平常也会耍耍小性子,直接管叫他老头。
初引在路上想起他俩上次见面的情形。
南哥嫌弃住医院糟心,愣是着急要出院。幸好他病情控制,医生说尚无大碍,院长也就同意让他回去。
但初引总觉得不妥,想让他在医院再呆两天。可南哥不乐意,觉得自己关在医院里不像在俱乐部里那样自在,两人为此还冷战好半天。不过初引敌不过老头倔强,最后只好投降。但她将老头送回俱乐部时,再三嘱咐他记得按时吃药,要听院长的话。
老头嫌啰嗦,轰着赶着让初引快点走。结果见人走了,他又开始偷偷抹眼泪。
南哥这辈子,没老婆也没孩子,突然有个人在旁边嘘寒问暖,他还怪不适应。
今天阳光好,院子里站满了人。
初引进来,挨个和院子里的大爷大妈打招呼。
大家好久没见初引,想念得紧,都围着她说话。她将带来的东西分给大爷大妈,正忙乎着,听见身后一声大吼:“小引子!”
初引回头,但并不见人。不过她听着声音洪亮有劲,心里便又放心一些。
“小引赶紧进去吧,南哥知道你今儿来,搁屋里一直等着呢。”身旁的吴婶笑着对初引说。
初引咧嘴笑了笑,跟旁边的大爷大妈打过招呼后,就转身往楼里走。南哥住在一楼,初引刚拐弯,就看见老头站在门口冲她招手。
南哥笑眯眯地看初引走过来。老头脸上的褶子不少,现在因为咧嘴笑,那褶子更是都堆在一起,让人根本找不见眼。
待初引走近,老头将脸上的褶子又全部铺展开,他佯装生气,气哼哼地对初引说:“死丫头,现在才晓得过来看我。”
初引看着南哥的小眼睛,也不理他的抱怨,走上前挽着他的胳膊,抬声问道:“有没有听院长的话,按时吃药?”
“哎呀,你这个操闲心的丫头……”南哥龇牙咧嘴,摆手不让她挽,愤恨地说:“吃了吃了,每天都在按时吃!人都快吃成药罐子了。”
初引点点头,满意地说:“真乖呢。我今日带了宝贝——”
两人说着往回走。进屋后,初引愣了一下,要说的话瞬间被截成两半。
人老了以后,都难免会变得邋遢。再加上南哥又是不拘小节的主,所以他的屋子总是脏乱不堪,纸屑遍地、满床的脏衣脏袜,只留一小块人睡的位置……每次初引过来都会帮他收拾好一会。
可今天稀奇,被铺整洁、一地光亮。
“怎么,这是为了专门迎接我吗?”
老头看她一脸不可思议,得意地说:“少臭美了。我屋子现在每天都这样。”
初引进屋将带过来的日常用品归置放好。南哥看她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忙活,这才注意到今天的丫头跟以往有些不太一样,除了新挂的眼镜,还有……
“丫头谈恋爱了?”
初引冷不丁地被问,瞬间脸红了不少,急忙回答:“才没有。”
“没有你脸红什么?”
初引皮白,有一点异样都能看得明显,但她还是倔强地说,“是腮红。”
南哥挑眉,阴阳怪气的吐槽:“你之前过来都不见抹脸呢。”说罢,不等初引反应,他又不依不饶地继续说:“一准是谈恋爱了。啥时候带来让我看看?”
初引无奈,只好应承:“下次吧。”
老头贼兮兮地发笑,心说这丫头还真是好骗,“你看,我就说是吧。”
初引反应过来老头刚才是在给她下套,有点恼羞。
她也佯装生气,不理南哥。
初引刚来养老院,南哥就喜欢这丫头,觉得她单纯,没那么多的歪心思。而且这姑娘人也长得水灵,性子也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一直没对象。他在旁边瞅着着急,不想让她跟自己一样,打一辈子的光棍。
南哥自己是个糙汉子打光棍没关系,但是这么好的姑娘,最后成了没人要的老婆子那可不行,所以初引每次过来他都会问。
今天知道丫头找着个对象,他是打心眼里替她高兴。
初引看外面天好,想让他出去晒晒太阳,就说:“今儿天好呢,出去走走吗?”
这屋门没关,老头瞅了一眼门外,说等等。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屋里闲聊,对面的门开了。初引没注意门外动静,却见南哥“蹭”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屋外。
“老万,你那衣服我给洗了,待会拿出去晾着吧,今儿天儿好。”
初引坐在屋里听见声,挑眉。
“哎哟,你洗它搞啥子嘞,我自己会洗呢。”
“你会洗个啥,你那衣服都能搓出黑浆来,真是埋汰死了。”
门外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初引闻声起身朝门口走,临至门口时,正好看见南哥挠头,一脸羞赧。她不禁微笑,这还真是头一次见呢。
屋前老人穿着枣红花袄,脚上套着同色棉鞋,站在南哥身边显得有些娇小。初引站在旁边看她,老人耳上的玉珠坠子,和拴在眼镜腿上的链子摇摇晃晃。
“奶奶,您好。”
老人伸手过来摸初引。
初引感觉手指纤细搭在自己的手背上,有些凉,她听到老人在问:“你是小引吧?常听老万说起你呢。”
南哥站在俩人中间不知所措,他也不介绍人,而是转着弯说:“环翠,你去拿上帽子,今儿太阳好,咱们出去走走。”
原来是等人呢。
等老人回去拿帽子的功夫,初引看着南哥也不说话,就一直冲他眨巴眼睛。南哥原本就不好意思,这下被初引逼得更羞了,嘴里愤恨地小声咕哝:“死丫头。”
老头替她高兴,初引又何尝不是。
南哥一辈子孤单,时常想找个人说说话,最后却总是自言自语地聊。他总说一个人挺好,现在也习惯了,现在周围有这么多朋友,还有啥不知足的。
可初引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渴望那种来自家人的温暖。
太阳晒得让人舒服。初引跟在两个老人身后看他们。
南哥一个快八十岁的急性老头,现在竟然也跟年轻小伙子一样会羞涩,会脸红。但他也会耐心地扶着人家的手,慢慢地走。
环翠腿脚不好,走路走不快,初引就看她右手撑着拐杖,左手扶着南哥,漫步在太阳底下。
这画面真美,让初引不禁想起了陈晗。最后那个隐射自己的故事,他听懂了。她感慨缘分的奇妙,她开始愿意相信缘分终究会来。
“老万,该回了,要吃药了。”
初引陪着两个老人又回到屋里,南哥老老实实地坐下喝药。初引第一次见南哥像现在这样心甘情愿地吃药,一碗黑汤瞬间见底。
环翠言语温柔,对初引说这问那。南哥坐在一旁只是听,并不插话。但他手上不落闲,一个劲地剥橘子。他仔细地撕掉粘在上面的白丝,翻看几次后才递给环翠,接着又递给初引。
饱满晶莹的果肉,化成一滩蜜液汇在嘴里,甜到生腻。
甜液散到骨髓里将苦汁冲走,南哥笑了。
告别前,老头对初引说:“丫头啊,改天带人过来给我们看看,人老不经等的。”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到时候我跟你环翠奶奶给你们发帖子,要是你一个,那我可不发。”
初引笑着回:“南哥现在不嫌老了?”
“谁让你成天老头老头地一个劲叫。”南哥扭头看环翠,微笑感慨,“是老喽。不过临了还得了次便宜,也怪美的。”
南哥看初引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前面拐角处便再也看不见了。这个萍水相逢的丫头,让他总是心里挂念着。
“老万,你过来看看这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