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微摇头，这次是真不介意，只是，丝丝绕绕的白烟，勾得她忍了大半天的瘾，顷刻间涌了上来，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时哥，你的饭！”服务员把一大盘盖饭放到男人面前，冲他咧嘴笑，男人挥挥手，埋头开吃。徐微挑挑拣拣盘子里的菜，瞥眼，对面那人吃得风卷残云。
她起身结账，离开。
康定夜间的气温很低，冷空气让脑袋格外清醒。
徐微站在餐馆外，把外套拉链拉至顶端，从衣兜里掏出烟盒点上一根，慢悠悠地抽，看着夜幕下奔流的折多河——上游称雅拉河，流入康定县境后也叫康定河，至炉城镇，右纳榆林河后，转向东流，于姑咱镇下瓦斯村以东汇入大渡河。
人生也是如此，不管从何起始，途径何处，最终都将归入汪洋。
半支烟后，她看向斜对街商铺，明亮的灯箱上写着“远途户外“。她回忆着自己此行带的行李，思索着要不要进去买件冲锋衣，接下来越往藏走，天气越不定，而自己带的日常羽绒服并不防水。
正要推开店外的玻璃门，一只手先她一步搭上门把，险些撞上，眼前是骨节分明的大手，往上看，一张浓眉深目的脸。
徐微向后退一步，借着店内透出的光，抬眼打量，宽肩长腿，黑登山裤，黑灰冲锋衣，以及看上去就扎手的板寸，整个人快融进这昏暗里——是餐馆里拼桌的男人。
蒋时垂眼，眼前人身高到他下巴，当目光触及她细白手指夹着的半支烟时，勾了勾嘴角。
第2章
“时哥，你回来啦？”一道明朗的男声从店内传来，伴随着哒哒地小跑。
蒋时率先推门进入，达瓦迎上来，黝黑的脸庞扬起明亮的笑容，他探过头看了看蒋时身后的徐微，正要开口，蒋时拍拍他一头小卷毛的脑袋，说了句“招呼客人”，便径直走进了店内的隔间。
达瓦冲还站在店门口的徐微热情笑道：“进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吗？”徐微抽完最后一口，将烟头摁进店门口的垃圾桶。
店不算大，但东西齐全，都是来往川藏的旅客所需的装备。
“冲锋衣有吗？”
“有的有的。“达瓦拿过一件荧光粉的展开，这颜色看得徐微眉心一跳，摇了摇头，连看了几件，都不满意。
“那你看看这个，这款是店里最好的了。“达瓦边说边拿起一件递给徐微，米白拼藏蓝色。
“轻量两层半压胶，YKK全防水拉链，可拆卸三向可调节风帽，全防水拉链插手口袋，隐藏式下摆防风抽绳，拼片立体剪裁衣袖，可调式弹性袖口，带一个内置拉链胸兜，后背网格内衬。”
发觉徐微看着他，达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款真的很好，我就把官方介绍背了下来。”
徐微问他价格，达瓦伸出两个手比了个数，怕她嫌贵，嘴里解释着：“别看贵，真是好东西，要在大城市得翻好几倍呢……“
“这款没你的码了。“蒋时掀开布帘走出来，打断达瓦的絮叨，右手握着一只搪瓷水杯，看向徐微说道。
达瓦忙说：“这个码不能穿么，就剩这一件了，你是什么码啊？“
徐微挑眉，还没回话，蒋时又答：“小码。”
同时，徐微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
“唉，徐小姐，我是你包车的司机，你约着明早往稻城去的……”
“我知道。”
“是这样的，真是抱歉啊，我家里临时出了点急事，这阵子都接不了活儿了……”
“……”
“给你添麻烦了，定金我退还给你，真是非常抱歉……”
“嗯，好的。”
对方没想到徐微这么好说话，顿了一下，才说道：“谢谢理解，稍后你查一下退款。”
徐微挂了电话，皱着眉看手机屏幕暗下去。并不是她好说话，只是对方都这么说了，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都没必要再掰扯下去。她抬手捏了下眉心，有些烦躁，得花时间重新找司机了。
达瓦觑着徐微有点难看的脸色，小心地说：“唉？那什么，是要找司机吗？”
徐微看着达瓦不吭声，他随即解释道：“刚刚那边讲话很大声……”
“唉，对了，时哥回来了，时哥，接活不？”达瓦一拍脑门，扭头看向倚在柜台边喝水的蒋时。然后又冲徐微说：“时哥在这圈子可是口碑保证啊，不吹牛，这片儿绝对是这个！”说罢竖起大拇指，一脸与有荣焉之色。
蒋时走近，揉乱达瓦的一头卷毛，越过他，站在徐微面前，开口道：“行程是什么？“
徐微直视眼前的男人，他遮住大部分灯光，搪瓷杯里腾起的热水气模糊了他的五官。
“先去稻城，亚丁，再去色达。”随后又补了一句“包车。”
“路线没问题，但包车不行。这边正好有三人，明早出发，还剩一个位置。”蒋时停顿了一下，从头到脚快速扫了眼徐微，语气淡淡：“为了安全，不建议你包车。”
徐微看不清他的神情，只隐约看到微微勾起的嘴角，再细看，却什么也没有。
6点55，徐微裹着深红色大围巾，只露出双眼睛，拖着行李箱笔直地向主街口走来，背后是耀眼的橘色日出。
蒋时靠着驾驶座车门抽烟，眯眼看着她走近，从模糊到清晰，一路冲破了雾霭。
车前站定，徐微打量着承担她接下来行程的交通工具——一辆半旧黑色三菱SUV，车身印着不少溅起的泥点。嗯，还算满意，虽然糙，但比面包车好太多。
徐微打量车，车主人看着她，迎上蒋时的目光，徐微脸色淡淡。
“还满意吗？”蒋时吐出口烟，语气轻飘。
徐微不答话，抬腕看表，问道：“其他人呢？”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抱歉，晚了一点。”
蒋时掐掉烟，走上前和那人打招呼，顺手拉过徐微的行李箱，向后备箱走去。徐微跟上去，脱下双肩包，一块儿放了进去。
“你好，我叫曲毅，你可以叫我老曲。”老曲声音嘶哑，如同被砂石磨砺过，右半边脸覆盖着2/3的浅色疤痕，身材偏瘦，但还能看出，是个斯文的中年男人。
虽然乍一看有点吓人，但对方透露着善意，徐微轻轻一笑，坦然地回视：“你好，叫我徐微就行。”
“唉唉，你们都到啦，我们晚了很久么？哎呀，几分钟几分钟。”女孩的声音充满活力。
徐微和老曲回头，看到扎着马尾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身后，年轻得就像此时正在升起的太阳。
“咦？你不是昨天大巴上那位么？还记得我吗？叫醒你吃午饭的，我叫何文亭。”女孩大方地伸出手，冲徐微笑。
徐微轻握了一下，回她：“徐微。”何文亭又转身同老曲打招呼。
旁边，蒋时和一个男孩整理好，合上后备箱。何文亭露出小白牙笑，指着男孩：“我男朋友，周仰。”
这一路绝大部分都是柏油路，从康定进入折多山地带之后，海拔瞬间升为4200米。过了折多山，就开始真正的进入康巴高原地区，一路都是盘山公路，车窗外是绵延起伏的雪山。
开到新都桥时，海拔相对低一些，憋了一路的何文亭再也坐不住，要求下车看看，说这里被称为“摄影家的天堂”。蒋时靠边停下，交代了两声，何文亭就拉着周仰去拍照。
徐微下来靠着副驾驶车门，做了个深呼吸，抱臂看远方。
刚下过阵雨，触目可及之处，干净得宛若新生。草原、柏杨、山峦，如明亮的油画一般，看得人心舒畅。
老曲下车站在徐微旁边，看着眼前的景，偶尔抬起相机拍几张。蒋时绕着车头走过来，嘴里叼着烟。
“要吗？”蒋时将烟盒递给老曲，老曲摆摆手，正要转向徐微时，徐微开口：“谢谢，我有。”
蒋时轻笑一声，收起烟盒自顾地点燃了烟。
“蒋老板看着不像本地人，在这儿呆多久了？”老曲开口同蒋时搭话。
“叫蒋时吧，七年了。”蒋时抽着烟漫不经心地答。
“怎么，是七年前来一趟就被这儿的景留下了？”
“算是吧。”
老曲见他不愿多聊这个话题，便识相地打住。
徐微仿佛没听见两人的谈话，只看着前方。
何文亭和周仰上车后，兴奋地聊着，偶尔问几个问题，蒋时一一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