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康定三百多公里,4个小时车程的偏远村落,是他们的目的地。这里不会有游客前来,维持着原始的农耕畜牧传统生活方式,村民住得分散,户与户之间相隔甚远,黑暗笼罩下的整个村庄静谧安详。
蒋时把车停在一户不大的平房前,下车与主人谈价格,男主人看过来,徐微降下车窗,露出一张莹白侧脸,轻轻颔首。
“走吧,暂住这家。”蒋时返回车里拿下两人行李。
房屋建筑呈四方形,类似四合院的格局,木质结构的平房,四周是用山石搭建的围栏。不大的四合院里,东侧是主人家的卧室,他们住西侧。一进屋,徐微有些楞住,一张供睡觉的木质通铺,没有立柜、沙发和其它家具,只在墙壁上开了几个口子作为壁柜,最扎眼的是,这屋明显是个……色彩绚丽,但简陋的,婚房。
蒋时在外同主人交谈完,端着糌粑和酥油茶进来,也是一怔,环顾一周,热闹的红黄蓝,而徐微脸上是一言难尽的古怪。
“咳,他家在外工作的儿子前段时间回来结婚,两天前才带着媳妇离开。”蒋时也没想到屋里……如此喜庆。
“我俩一间……?”
“只有这一间。”蒋时无奈地弯了下嘴角。”
好在,通铺够大,两套床品,一人一边,中间还有能躺两人的距离。
两人就着酥油茶吃了点糌粑当做晚饭,蒋时接了盆热水进来,徐微洗脸泡脚后,把枕头被褥卷起拖到一侧铺好,刚准备窝进去,蒋时洗漱完回来,叫住她,她回望,只见他在背包里翻了一阵,拿出一只软管的药膏,然后指了指她的侧脸。
徐微捏着药膏,对着墙壁上挂的一面小圆镜,仔细地抹药,中午冰敷过,现下还有一点肿,指印在慢慢转暗色,在白皙的脸上有点骇人。
昏黄灯光下,徐微上身着一件深灰色修身v领羊绒衫,跪坐着,后腰微凹,长发随意散在肩,偏头专注地对着镜子动作,蒋时的目光所及,她腰身线条起伏,有山有谷,徐微突然回头,两人视线撞上,谁也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徐微“啪”地扔下药膏,钻进被子,蒙头睡觉。
蒋时摸摸嘴角,低低地笑了一声,刚刚的旖旎暧昧,短得仿若梦境。
第13章
蒋时猛地睁开眼,阳光照进来,明亮得刺眼,他抬手覆着双眼缓神,突然想起什么,歪头朝右侧看去,昨晚把自己裹成蚕蛹窝在那一侧的人,此刻相距不过半臂,侧躺面对着他,脸压在枕头上,两颊绯色,嘴唇红润,视线停留在那抹红许久,蒋时只觉得喉头发紧,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迅速翻身起床。
睡梦中一阵咕咕咕的声音不断,扰得徐微被迫醒来,盯着房顶看了好半天,这声音忽远忽近的,她坐起身,从窗户往外看,院子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扎着两只羊角辫儿,正拿根青稞杆追着几只鸡跑来跑去,嘴里还叽里咕噜地念叨她听不懂的话……
用冷水洗漱完,徐微站在院子中,感觉头顶都在冒凉气,羊角辫儿扒着东侧屋门框,大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她,见徐微冲她招手,她迈出一条小短腿,犹豫会儿又缩了回去,徐微蹲下朝她笑,又勾勾手指头,羊角辫儿滋溜儿一下跑了过来,绕着徐微转了一圈。
“你看到和我一起的那个叔叔了么?”
“#¥@%&*……”羊角辫儿手舞足蹈地进行无实物表演。
“……”
徐微决定结束这段鸡同鸭讲的对话,轻轻拽了拽她的羊角辫儿,拍拍裤子站起身,在不大的院子里环视一圈,转身向门外走去。
气温低,但不妨碍阳光灿烂,昨夜下过雪,一层没化完的白色覆盖在土石路上,牛羊与骡马悠然自得地在道上走走停停,路边有很多晒青稞杆的架子,收完青稞,家家户户都将青稞杆晾晒在架子上,这些草料是牲口一冬的口粮。
徐微走到车前,驾驶座的窗户开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夹着烟,搭在外面,她开门坐进副驾驶,蒋时正好挂断电话,转过头来。
接过他递来面包和牛奶,徐微撕开包装袋,咬一口,问他:“今天怎么安排?”
“先等个人。”蒋时搭着车窗的手不动,细薄的烟气从指间飘起,逐渐消散,他吸完最后一口将烟头扔进矿泉水瓶里,看着正在啃面包的徐微,突然问:“这么长时间,你是不是都没吃过新鲜的水果?”
“唔?”面包太干,徐微噎得无法回答。
驱车半个多小时,他们来到一户很大的房屋前,门前用铁链栓着一只成年藏獒,通体黑亮,面相凶猛,盯着两人从鼻孔往外喷粗气,喉间发出咆哮前的沉闷声响,徐微真怕它挣断了铁链扑过来。
屋里的女人听见动静走出来,笑呵呵地迎两人进了屋。
刚一踏进门,刀登就从二楼大步下来,热情地合十行礼后,一把抱住蒋时,徐微学着他的模样行礼,刀登笑着指了下徐微,眼神似乎在询问蒋时,却只见他笑笑,没回答。
一楼是放木材养牲畜的地方,二楼才是生活起居的空间,刀登引着两人上楼。
厅里空间很大,中间是一个传统火炉,可以边烤火边煮酥油茶,刀登的父母亲、奶奶都在,邀两人围着火炉坐下。老人听不懂汉语,一坐下就给每个人倒一碗酥油茶,见徐微喝了一口,她立马又往碗里添满,作出请喝的手势,满脸和善,徐微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得来来回回喝了好几碗,老人还拿出手抓酸奶,教她拌青稞饼吃,一入口便觉得奶味浓酸,她赶紧端起酥油茶喝一口,结果更酸了……这边语言不通,盛情难却的徐微,悄悄刮了一眼那边正在和刀登热烈交谈的蒋时。
不多会儿便到了午饭时间,家里的女人们端上糌粑、腊肉、牦牛奶酪等。蒋时坐过来,教她捏糌粑,倒半碗酥油茶,舀进几勺的糌粑,以手指和面,反复捏成面团状,先捏一小块吃,再吃腊肉和奶酪,然后喝酥油茶,这是藏家最正宗的吃法。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徐微不得不吃几口,朝热情的臧民朋友笑笑,蒋时在一旁看着她一言难尽的窘态,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好在这顿让徐微尴尬的午饭很快结束,“我和刀登出去一会儿,等会儿回来接你。”蒋时附在她耳边说。
他走后,刀登妻子带徐微进了二楼里侧的房间,微笑地告诉她可以看书,或者休息,然后离开了。
房内布置得很整齐,更像是一个陈列室,木矮柜上摆放了很多藏式器皿、藏刀,看不出价格,却能感觉出不菲,墙壁上挂着羊和鹿的头骨,玻璃柜里码着书籍,藏文的、汉文的,分门别类,各占一半,徐微不禁纳闷,刀登到底是什么路子?长相颇有些匪气,看的书倒是杂,连晦涩难懂的古文都有。边上竟还有一套上下册的《辞源》,徐微抽出上册,坐到一旁的榻上,随意地翻看。
打开后备箱,蒋时把刀登拿给他的长形麻布袋抛进车里,发出哐当的金属撞击声,“呯”地关上后备箱,他拍拍手上的灰,接过刀登递来的烟,屈腿倚在车上。
“你们约在什么时间见?”
蒋时接过没有点,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烟身:“今晚,具体时间等他通知。”
刀登皱眉,神色复杂地看他,“看来你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最后却没说下去,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需要任何帮助给我电话。”
“现下还真需要,”蒋时笑笑,夹烟的手指了指二楼窗户,上面映着徐微低头翻书的侧脸,“带她去摘点果子。”
刀登抚掌,哈哈大笑:“随便摘随便摘。”说完让女人拿了个布袋给蒋时,自己摆摆手回屋了。
蒋时带着徐微拐进房屋旁的狭窄土路,走了一小段后眼前豁然开朗,屋后是一片青稞地,青稞地旁边有一小片苹果树林。
徐微走进,发现树枝上挂满了苹果,个头不大,小小一只,颜色青绿,一些果子上还有好几个虫洞,一看就是疏于打理,不过,胜在新鲜可爱。
蒋时挑了两个折断枝,在旁边的小溪里冲洗后,给徐微一只,自己嘎嘣咬一只。
天气冷,水温低,洗过的青苹果冰凉,一口咬下去,脆生生,入口先是酸涩,但嚼过之后有一丝丝的甜,滋味鲜活,是这贫瘠土地上蓬勃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