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婪似模似样地拱了拱手,旋即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您千里迢迢来此,又是要做什么?”
青云子却不理会他,他走到那堆红罗锦绣面前,伸手捏了捏衣摆上的布料,触手温凉,缎面上的暗绣在触及阳光是骤然显出了原本的模样,可以想象,若是在灯火下穿着这身喜袍该有多么好看。
巧夺天工的设计,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青云子显然对自己大徒弟的性格十分了解,见此调侃道,“不错嘛,难得见你们俩的大师兄这么大方。”
想起太叔婪之前那酷爱敛财的作风,宁娇娇没忍住笑了出声,柳无暇也弯起了唇角。
既然青云子来了,几人也不再纠结衣物,而是一起围到了青云子的身边,宁娇娇打头阵,说了些自己这些日子的见闻,重点落在了无垢门先前闹出的事上,太叔婪也补充了几句后续收尾,柳无暇则是安静地听着,手下动作不停,没一会儿,茶壶中的龙井香气扑鼻,清雅的气味扶平了一切的喧嚣。
“除去这些外,你们最近没惹什么事吧?”青云子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柳无暇身上。
柳无暇摇摇头:“一切安好。”尾音刚刚落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咳了一声,含笑道,“除了大师兄之前差点又要对人一口一个‘丑东西’……”
本来歪在庭前喝茶没个正型的太叔婪一听这话立刻起身,义正言辞地辩驳:“我没有!”他顿了几秒,发现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刷的一声展开了折扇,弯起眼风情万种地一笑,“师弟你可以不能冤枉我,这几日都没见着仲道友的影子,我怎么可能骂人呢!”
宁娇娇:“……”
简直是不打自招。
宁娇娇无奈摇头,也不知道大师兄对仲献玉哪儿来的这么大怨气,似乎从那日到了月山开始,但凡两人相遇,太叔婪对仲献玉就没个好脸色。
师徒四人聚在一起总是有很多话可以说,或许是想到明天的事情,或许是喝了点酒,今日几人的话都要更多一些。
太叔婪晃了晃酒杯,道:“师妹飞升后,记得记下上界有什么你喜欢的宝贝,到时候等我也上去,都帮师妹拿回来。”
柳无暇撩起眼皮:“我看是你自己想要才是,别打着娇娇的幌子。”
两人一言一语互怼了几句,平日里柳无暇从没有这么多话,就连宁娇娇也没想到他毒舌起来居然可以喝太叔婪不相上下。
就在她听得津津有味时,身旁的青云子忽然‘呀’了一声,一拍脑子,懊恼道:“忘了忘了,差点忘了。”他一边嘟囔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什么东西塞在了宁娇娇怀里。
“给你的。”青云子道,“快看看,这件嫁衣绝对比你师兄选的好看!”
青云子说的没错。
宁娇娇的指腹从手中的嫁衣上划过,宛如被流动的溪水包围,布料轻盈细腻的不可思议。
一件可以称得上绝无仅有、举世无双的嫁衣。
嫁衣没有完全展开,宁娇娇并看不清全貌,然而光是一眼都被摄住了心神。
露在外面的衣摆上绣着鸾凤穿花的图样,似乎在衣角上零星坠着些挂饰,在昏黄的夜色中如繁星点点闪耀,青云子轻轻抖开,就在裙摆处恰好是凤尾,上面的金丝像是被人融进布匹中似的,天然到看不出半点匠气,散开时华贵又优雅,如凤凰振翅,翱翔九天。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布料。
‘咣当’一声,太叔婪的酒杯落在了地上,长长的广绣被翻出浊酒沾染,一向最爱美甚至有几分洁癖的他却半点也不在意,兀自看着青云子手中的嫁衣发愣。
“……疏星织锦?!”太叔婪难以置信地开口,听见这名字的柳无暇也僵在了原地,眸中同样是惊异,他看向了青云子,还不及开口,太叔婪已然飞快起身到了青云子身边,“你去空巫山闯了疏星阵?!你怎么敢——”
不对。
太叔婪想,青云子一直是极其理智的一个人,即便待他们这些徒弟是真的不错,也绝不至于为了一幢虚假的婚事,孤身去闯那疏星阵。
所以……
“不是为师。”青云子取笑道,“阿婪啊,你可沉稳些吧,你看看,都吓到你师妹了。”
太叔婪回过神,又恢复风流潇洒的模样,他扭头看了眼不知何时皱起眉的宁娇娇,对着她摇了摇扇子:“是我心绪起伏太过,让师妹受惊了。”
宁娇娇眉头皱得更紧。
纵然两人对话间有些不清不楚,但光凭那几句话,宁娇娇也能猜出这条衣裙的价值不菲。
“师兄口中的‘疏星织锦’是什么?”宁娇娇没有被他含糊过去,反而抓住了方才他脱口而出的陌生词汇开始追问。
一向口无遮拦的太叔婪这次倒是没有开口,他斜眼瞥了眼青云子的脸色,见他并不阻止,这才与宁娇娇讲了起来。
疏星织锦,是空巫山山魅守护的至宝,传说空巫山上通九天,下至幽冥,而这织锦,则是空巫山山崖峭壁凝结了千万年的日月星光而成。
身披此物,白日可见星月,黑夜可现日光,且水火不侵,不腐不烂,传说中上一块凝结的疏星织锦被做成了战甲献给了天上一位女神君,伴随她征战四方,直至她自愿陨落。
宁娇娇敏锐地抓住了要点:“这般珍贵的东西用在这里,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话出口后,宁娇娇发现似乎太过冷硬,抿了下唇,对着青云子摊摊手,玩笑道,“您当着大师兄的面给我,也不怕大师兄嫉妒得红了眼?到时候我们可要私下相争了。”
太叔婪:“……”
“倒也是诶。”太叔婪眨眨眼,若有所思,“那日后等我大婚,师父也千万不可吝啬才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加上个时不时打岔的柳无暇,小凉亭里瞬间又变得热热闹闹起来。
青云子却看出了不同。
许是因为不是真正的大婚,宁娇娇内心很是平静,甚至还能出言调侃,但青云子却看得分明,无论是唇边的笑,还是弯起的眉眼,都没有到达宁娇娇的心里。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地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情感。
这样的眼神,青云子可太熟悉了。
“好了,你们别打扰你师妹了,去去去,一边儿去!”
青云子挥挥手,如同赶鸭子般将太叔婪和柳无暇赶出了房间,转头又瘫在了椅子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耷拉着眼皮摩挲着自己腰间的玉坠子,对着宁娇娇挑起眉梢,“说吧。”
宁娇娇迷茫道:“师父想让我说什么?”
“那要看你想说什么了。”青云子摸了摸下巴,“比如你想问我的问题?亦或月山那宣老儿托你带给我什么东西……”
这老狐狸果然已经猜到了。
宁娇娇也不再隐瞒,先是拿出了之前宣狐秋在委托她“花环一事”后,赠予的那件宝物。
“这也是一截凤凰骨。”
宁娇娇想起宣狐秋当时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
宣狐秋的身体显然已经无法支撑下去,全靠着这截凤凰骨勉强维持着喘口气,如今将东西给了她,宁娇娇几乎都能想象到她的结局。
青云子不觉有异,他握着那截凤凰骨微微出神,轻轻叹了口气。
他仍记得那时宣长老找到自己时满目的苍茫,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竟被人害得差点殒身,一切仅仅是因为传说中妖骨不详的谣传。
那时青云子第一次,主动将凤凰骨送了出去。
……就像他也没想到,居然这世上还会有人主动将凤凰骨归还一样。
“我的故事讲完了,轮到师父你了。”宁娇娇舒了口气,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那件嫁衣如此不凡,师父到底是怎么得到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质问,只是配上宁娇娇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眸,已经她微微抿起的唇,青云子轻而易举地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这件嫁衣如此不凡,师父你为了得到它,可有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是有的。
但却不是青云子付的。
“这件嫁衣,是我的一位朋友托我带给你的。”青云子半阖着眼睛,似真似假地说道,“这不是人家为了贺你新婚嘛,于是找了找家中物什,好不容易翻出来个好东西,托我给你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