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千瑜望着面前的小溪流,幽幽道:“千岁我吃了十年的口味,说换就换,哪有这么容易。”
沈郁咋舌,这九千岁还真是个念旧的人,“我听说皇太后把御厨送给沈大人,是因为她生病了,食欲不佳,等她把身体养好些了,肯定会把人给送回来。”
凤千瑜拿到嘴边的板栗,又放了下来,似乎是不太喜欢听到跟沈郁有关的消息,侧着头问她,“有酒吗?”
“有桃花酿。”沈郁放下板栗,拿了装好的桃花酿给他的,盖着盖子都能闻到香气。
凤千瑜接过酒壶,喝了一口,忽然就皱起了眉头,摇晃着壶中的酒,“酒是冷的?”
沈郁点头,“这都入夏了,想着千岁大人应该想喝冷酒。”
“大人我从不喝冷酒。”
九千岁把酒壶放了回去,起身走了两步,走出了树荫。他的皮肤白皙如雪,笼罩在阳光之下,整个人就像是雪地里走出来的妖精,迫切地渴望着阳光能驱散他的寒冷。
沈郁擦着额头上的汗,这才发现,九千岁周身似有寒意,坐了这么久连汗都没出。
“九千岁……畏冷吗?”沈郁拿着酒壶站了起来,“要不我拿去晒一晒?”
凤千瑜没回答她,也没反驳她,他自顾自地走到溪流边上,抚摸着长长的芦苇。流水微微打湿了他的衣摆,他却像是不自知,还在往里面走过去。
沈郁把酒壶放到日光下,想让它晒去冷意,一回头瞧见凤千瑜的身影都要隐没在芦苇荡中,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九千岁!”
凤千瑜听到她的声音回了头,苍白的皮肤染上了点点粉色,就连他的唇,也因为阳光镀上了一层暖色,“怎么了?”
他嗓音又妖又软,带着莫名地勾人之感,沈郁以为桃花谢了,妖也就散了,可没想到他还是如那林间的妖一样,光是看你一眼,都能撩动心神。
沈郁哑声,“没怎么了。”
他轻轻笑了起来,嘴角都勾起了弧度,转身继续走到河边,然后取下他面上的白玉面具,弯下腰,蹲在河边清洗了起来。
溪水打湿了他的衣摆,他也毫不在意,又拿衣袖擦干了面具上的水,这才起身给自己戴上。传闻他喜爱擦剑和面具,是因为他杀的人太多,鲜血溅到上面,所以要经常取下来擦拭。
他带好面具,转身朝着她走来,长剑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腰间。他挽起了衣袖,露出纤细苍白的手指,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随后俯身从盖子里拿了一颗板栗来吃。
沈郁忍不住站了起来,她望着凤千瑜的眼睛,好像跟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不一样。
她记得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时,就像清泉一样干净无尘,而方才,他的眼睛里好似藏着绵绵不尽的深意。
“小宫女,你怎么不剥了?”
他又坐在了她的身边,和刚才一样吃着板栗,衣摆上染了溪水,空气里都微微有一股潮意,他的指尖沾了水越发苍白。
沈郁忽然想到以前有个太医说过,指甲都发白的人,多是不治之症,这九千岁是生来便这么白,还是生病了才这么白。
桃花酿晒了会儿太阳,瓶身都发着烫。
沈郁摇了摇里面的酒,带着一股热气,顺手就递给了凤千瑜,“九千岁,酒都煨好了。”
凤千瑜伸手接住,枕着手臂懒懒地喝了起来,他的皮肤很白,稍微有些上头,脖子耳根便会浮出三分颜色。
这越是温热的酒,越是容易上脸,这喝着喝着,沈郁瞧见他拿板栗的指尖都带着微微的粉色,不似先前病态。
沈郁剥着板栗,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不喜欢戴官帽,任由长发在风中舞动着,随性又自由,跟这宫里的人一点都不像。
他似是感觉她的视线,转过了头。沈郁连忙收回视线,假装方才她没有偷看。
凤千瑜又轻轻笑了起来,那声音醉了酒,真是要让人听得都有些醉了。
这何止是林间的妖。
这还是人心间的魅。
沈郁低头剥着板栗,还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看得她耳根子麻麻的,“九千岁,您为什么这么喜欢吃栗子糕?”
凤千瑜倚着树干,放松地靠着,他仰着头望着远处的高山,似乎是陷入回忆当中,“因为小时候,穷,没吃过。”
他说完又笑了起来,仿佛刚才说的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声音有些柔柔的,“小宫女,你为什么不怕我。”
沈郁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怕你?”
他听完又笑了起来,他今日好像笑得格外得多,沈郁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眼里根本看不到她,连话就都懒得回她一句。
凤千瑜喝着喝着,有些醉意,靠在边上的石块上,微微憩了一会儿。
沈郁剥着板栗,瞧着睡在她面前的人,一点防备都没有,面具松松垮垮地绑在脑后,伸手一拉就能解开了,就连他腰间的长剑都滑到了地上。
这九千岁的心还是一如既往地大。
就不怕她起了什么歹心吗?
沈郁忍不住起了歹心,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看松垮的面具底下究竟藏着怎样的容颜。
他半侧着身子,从她看过去只看得到他的眉峰,视线往下移了一点,他松垮的官服底下竟是露了锁骨出来。
沈郁瞬间就红了耳根,赶紧收回视线,怎么感觉自己像个趁人之危的流氓一样。
她赶紧剥完盒子里的板栗,给他放到盖子里,收拾好东西,提上食盒就跑了。
跑到半路忍不住回了头,瞧见凤千瑜这般毫无防备的样子,又觉得把他就这样扔在这里不太道义。
罢了罢了,这宫里谁敢得罪他?
沈郁赶紧提着食盒就跑了,一路踩着乱石,腿脚麻利得不行。
微风吹着芦苇荡漾,也同样吹着凤千瑜的发丝飞舞,他微微睁开眼睛,瞳孔中一片冷静,仿佛方才的醉意都不过是一场错觉。
他望着远处的溪流和芦苇,独自一人坐在树下,好似生出了些许孤寂之意。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一个人过来的,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知己,更没有亲人。
凤千瑜伸手,端起身侧装满板栗的盖子,把它轻轻放在腿上,一颗一颗地慢慢吃着。
他吃得很认真,一颗也舍不得扔。
第30章 烦闷 他总是这样爱欲生,恨……
祁夙凛来到金华宫,陪瑶皇后用了午膳,本来也是和和美美无风无浪的,结果他就出去拿了个东西,回来就瞧见金满枝出现在院子里。
她穿着粉色的衣裳,不是赏花,就是扑蝶。这到底是话本子看多了,还是旁的人教了点什么,尽起了些见不得人的歪心思。
他快步穿过院子,假装没瞧见金满枝,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给叫住了。
金满枝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走过去,娇滴滴地叫了好几声,他理都不理人家。
太子爷进殿,朝着瑶皇后行了基本的礼,赶紧就把自己的心里话都给抖了出来:
“母后,你叫儿臣过来就是为了金满枝?儿臣忙于朝事,没那么多时间做这些无聊的事,您下次若还是为了这事叫儿臣来,那儿臣以后就不来了……”
瑶皇后剪着花枝,等他竹筒倒豆子全部倒完了,才抬头正眼看了他,“什么才是不无聊的事?跟一群宫女踢蹴鞠吗?”
祁夙凛一时语塞,梗着脖子不认此事,“儿臣是过去看望太后的,偶然遇到了沈郁。”
“以前怎么不见你跑这么勤,现在退婚了,倒是眼巴巴地跑过去了。”瑶皇后轻哼了一声,她自己生的儿子,她比谁都了解他,“你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性子,什么都要抢,真抢到手了,又不喜欢了,扔了吧,心里又还惦记。”
太子爷被她说的有些别扭,他想辩解自己没有,可是跑去退婚的是他,现在后悔的也是他,真是叫皇后给说中了。
可随后一想,他不喜欢的还能强塞给他不成?顿时又变得理直气壮,“儿臣又不喜欢金满枝,除了一张好看的脸,看不出有什么脑子。”
瑶皇后冷哼了一声,“那沈郁倒是个有脑子的,当初又为何哭着闹着要退婚?”
祁夙凛当真是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本宫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是娶金满枝,还是娶银满枝,都绝不可能再是沈郁。婚是你自己要退的,你总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瑶皇后将花盆递给身侧的刘姑姑,横眉冷对着他,“不要自己说出的话,最后打了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