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冷风中熄灭了,沈郁在黑暗中坐了许久,而后起身拿了一件披风,趁着夜还深,闷头钻进了黑夜之中。
祁夙凛来到沈府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他裹紧身上的狐裘,带着岚三在门口蹲站了许久,岚三冷得瑟瑟发抖,忍不住询问:“爷,咱们不进去吗?这外面好冷。”
其实祁夙凛也有些冷,可他是太宸的太子,他得抗住。他抬头望着紧闭的大门,总会想起她日渐消瘦的身子,马不停蹄地奔波着。
“让她再睡会儿吧。”
天际慢慢亮了起来,初春的清晨稍稍撒下些许暖意,祁夙凛捂了捂冰冷的手,看到沈府的大门慢慢打开,都还想着沈郁这么早就起来,可是要去工部处理公务?
大门推开之后,祁夙凛愣住了,岚三愣住了,酸菜也愣住了,“太子爷怎么来了?”
“沈郁呢?”
祁夙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渐渐变得难看,他猛然折身回去,衣袂凛冽如利刃,“岚三!回宫里!”
岚三架着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到皇宫。宫门已经大开,祁夙凛逮住门口的侍卫便问:“沈郁昨夜是不是来过?”
侍卫连连点头,“沈大人是来了,她说太后身体不舒服,召她入宫,奴才也没理由拦着,便放她进去了……”
如今已不是问责的时候,祁夙凛连忙带着岚三和禁卫军赶到天牢,门外一片井然,他甚至都没有心思问沈郁是否来过,便直直冲了进去,一直冲到关押凤千瑜的牢房,直到看见那个人还在,心里的石头才彻底落下。
凤千瑜微微抬头,目光还是如以往一样平静如水,衣衫褴褛却不见他半分萎靡。他关押在此处一个多月,却还能镇定如初,如此冷静自持,让祁夙凛不仅痛恨,更心生畏惧。
这该是多强大的对手。
“太子爷怎么来了?”凤千瑜的声音也一样冷静,他盘坐在草席上,错综复杂的铁链虽然牢牢将他锁住,可仿佛他轻轻一用力就能挣脱。
祁夙凛下意识绷紧了神经,他握紧手指,转头呵斥旁边的狱卒:“你们知道他是谁吗?这么重要的犯人,你们就用这么细的链子锁着?”
狱卒吓得齐齐跪下,“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奴才这就更换……”
凤千瑜忽然轻笑了一声,也没别的情绪,就是轻松自如、万分不屑地笑了一声。
祁夙凛被这一声轻笑,笑得背脊都绷紧了,他用力拂袖转身,沉着脸从天牢里出来,立马又去了太后的漆梧宫,去见沈郁。
沈郁果真在漆梧宫陪着太后,房间里烧着厚厚的火炉,热得手心冒汗。她脱了披风,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衣裳,坐在火炉边陪着太后说话。
皇太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转头看到祁夙凛站在门口,朝着她招了招手,“凛儿也来了?来,过来一起坐,哀家备了好多吃食……”
祁夙凛有些迟疑,看向沈郁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她的眼睛,只得硬着头皮进屋,紧挨着坐在她身边,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了:“你怎么……进宫来了。”
沈郁笑了笑,她昨夜走得匆忙,衣裳穿得单薄,即便坐在火炉旁边也带着冷气儿,“我来找皇奶奶商量大事儿,实在憋不住了,所以连夜进宫……”
第161章 嫁给谁
她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气儿, 说这话的时候还笑了一下,微微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侧头望着他, 看得祁夙凛心头都舒展了开。
“什么大事儿?”他拂起衣摆, 彻底放松了身体,先头的紧张和不安都慢慢转化成了后怕, 幸而她还在这里, 他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沈郁离火炉特别近,她撑着膝盖,随意拨弄着火炭,火花“噼啪”四溅,她随口道:“皇奶奶不是让我选个上门女婿吗?选了这么久, 总算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皇奶奶方才也说那人不错呢。”
祁夙凛心头“咯噔”一声,突然就沉到了底, 他第一反应就是沈郁在耍花招, 可是心头的酸楚已经让他的心绪彻底乱了,他想不出她想做什么。
喉咙有些发不出声音,嗓子就像被压住了, 就连眼皮子都跟着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那人是谁?”
皇太后笑着看了看沈郁,似乎也十分满意那人, “哀家觉得不错,只是……”
“皇奶奶。”沈郁忽然撒娇着打断了她的话,恳切道:“您答应了要替我保密的,就算是太子爷想知道也不能告诉他,等孙儿把这件事定下来了, 会亲自公布此事……”
“好好好。”皇太后拍着她的手,虽然精神有些不好,但还是勉强撑着,“女孩子家脸皮薄,哀家不说了,等到时候你亲自告诉他们吧。”
“皇奶奶,您回房多歇息歇息。”
她说着就起身扶皇太后回房休息,沉重的珠帘掀起又放下,将身后的一切都模糊隔开。祁夙凛僵硬着坐在这头,那头她们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到,脑中就像有某根弦紧紧蹦住了,再用点力便会崩断。
从漆梧宫出来,祁夙凛一言不发,等走到没人的地方,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单薄的身子拽得一阵踉跄,“沈郁,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郁真的很平静,与他的震怒形成鲜明对比,她轻声道:“皇奶奶身体不好,就盼着解决我的终身大事,这事早晚都得成,既然如此,还不如让皇奶奶早些安心。”
“你别再骗人了,你如果想嫁早就嫁了,怎么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祁夙凛恨得咬牙切齿,“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我已经向父皇求娶了你,只要你愿意,等父皇醒来我马上就娶你……”
沈郁笑了,“太子爷,怎么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明白?我如果真的愿意,必然是想方设法和你在一起,哪会将你越推越远?太子爷,我不愿。”
当初她追逐着自己的时候,他也曾说过这句话,没想到到头来,她竟是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密密麻麻的疼痛啃食着祁夙凛的心,他其实也知道,沈郁的性格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哪有什么蓄意报复,他只是,还存着希望想着她能回来。
可她走了,从未想过要回来。
他咬得牙根都疼了,“那你选的那个人是谁?”
她又笑,“能让皇奶奶满意的,这俞都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太子爷猜也能猜到。”
怒火又重新烧上了心头,他怒声道:“那凤千瑜呢?你口口声声说千难万难也要与他在一起,现在却要嫁给别人,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沈郁这下彻底笑不出来了,她沉默了下来,脸庞都显得消瘦露骨,寒风扑在她脸上,只余下一片冰冷,“他都入狱了,我何必还要等着他,还不知道他将来会如何,倒不如找个合适的,皇奶奶喜欢,我也认了……”
祁夙凛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了,她曾经为了与他在一起,强行化不可能为可能,后来为了凤千瑜,也从来不曾退缩过。可是她现在一句“认了”,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轻而易举就低下了她不肯低下的头颅。
“你说的都是心里话?”
沈郁毫不犹豫地点头,“太子爷,你应当也明白,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当初放弃你的时候那么容易,现在放弃凤千瑜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谈不上海誓山盟。毕竟对臣来说,还是沈家和皇奶奶更重要一点,我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阶下囚,与皇家撕破脸,太子爷您说是不是?”
她彻底服软了,却比之先前更可恶万分。祁夙凛倒宁愿她像以前一样与他据理力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顺从现实,一副“认了”的模样。
脑子里绷紧的弦,彻底断开。她淡淡地笑着,说的都是大实话,让他无从反驳。
说不上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感觉失落和失望像一个无底洞,一直吞噬着他。祁夙凛禁不住后退了一步,眼前有一瞬间的晕眩,他强撑着问她:“所以凤千瑜的死活也与你无关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头。
到底是,留住了她。
“这样也行……”祁夙凛如今也别无他求,她要嫁人,怎么着也得等此事了结,到那个时候,他大可重新去求一道旨意。
沈郁从宫里离开,择婿之事不胫而走,因为不知道是谁,众人都在胡乱猜测着,这俞都适龄未娶又配得上她的公子,还真没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