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看你们没有一点耐心。然后呢,我叫我周围的兄弟看,但奇怪的是,他们什么都看不到。我说,看呐,那么漂亮的女人,她就在湖水旁边,但他们说,罗伊,该死,你不会是被敲坏脑袋了吧。湖边哪有人?要知道,周围所有人都这么说的时候,我也怀疑过是不是我的脑袋出了问题。所幸,那时我们的队伍经过瓦力族人的地盘,有个当地人听到我的话,说我看到的不是女人,是精灵,就是那种,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的精灵。他们管能看到精灵的人叫有‘天赋’,说我是有天赋的人。”
这时,所有人都被精灵的故事吸引,都忘了这话题是怎么引起的了。罗伊话锋一转:“瓦力人说我有着别人比不上的好运,非要把他们的幸运符送我。我就把它戴在耳朵上了。有好运气怎么能不炫耀呢?”
所有人听到这里,都松口气——不过是非常普通的故事罢了。
然而,这里面却有罗伊从来不说给别人听的部分。罗伊所看到的精灵,被当地的瓦力族人叫做山鬼。瓦力族人认为山鬼心胸狭隘,还喜欢恶作剧。大山给予他们生命的源泉,而山鬼则为他们带来厄运。人的生存无非就是被无数个幸运与不幸串联起来,所以,尽管他们对山鬼惧怕,却仍抱有十足的敬意。
罗伊的队伍临走时,那个瓦力族人非常担心他,送了他一颗猫的乳牙。瓦力族人说,猫是居家的神明,为人们抵挡灾害。如果捡到猫神掉下的乳牙,那绝对是幸运的象征。他告诉罗伊,如果有一天这颗乳牙不见了,或者碎裂了,那一定是猫神替他挡下了灾难。
而现在,罗伊正惊讶地发现,那颗尖尖细细的乳牙不见了。刚才明明看见它掉在了椅子边,再回过头看时,竟不在那里了。罗伊心里生出一股不安的情绪,他跪下来,一寸一寸地检查地面,不相信在这么小的房间里,有东西会消失。他端着蜡烛,从门口一直找到床边,一无所获。
他不死心地探到乌黑的床底,借着蜡烛的光亮检查地面。然而让他背后冒冷汗的是,地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东西。
不可能……再去找一遍吧,罗伊想着,这不安的乌云越来越浓郁地笼罩住他。他试着退出床底,无意抬眼看了眼墙壁,就定格住了动作。
墙壁上有人刻了字。罗伊记得床上方的墙壁也有人刻过字,但是被清理了,床下的字没被发现,仍保留着。是上一任守门人留下的吗?罗伊想要上前查看,耳边闪过怀力的话:“不要好奇,狗从来不好奇。”
可我不是狗。他毅然往前爬了爬,凑近墙壁,将蜡烛靠近墙面,吃力地读上面的字母。
罗伊没有接受过教育,只能认少数非常简单的词。然而他看懂了墙面上那仿佛在极度的惊恐和绝望中,刻得歪歪扭扭的字——
救命
救命
救我
谁来救我
我想回家
我不想死
我想妈妈
妈妈……
罗伊轻轻触碰那些字,看到了这人绝望的哭泣,和扭曲的恐惧。他该是多想放声大哭,却又孤独而无助。和他一样的守门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移动手里的蜡烛,映亮另一边墙壁,看到另一行字——
快逃,他会看你
他……?
罗伊的背后炸了。他又听到了自己的呼吸,滚热的空气划过喉管,发出恼人的噪音。
沙沙……沙沙……
什么声音!罗伊快速转头朝床外看去。但是蜡烛在他的手里,外面是一片黑暗。
只有那个细微而又清晰的声音再度响起。
沙沙……沙沙……
第6章
罗伊从床底盯着外面,眼也不敢眨一下。蜡烛漏出来的光映亮了一小块地面,那之外是浓黑。浓黑模糊了房间的边界,使它看起来深不见底。
那声音又来了,沙沙……沙沙……这下罗伊听清楚了,是从墙后传来的。
他慢慢从床下爬出来,光亮重新回到房间里,照亮了一切。房里没有异动,只有石头后面持续地传来沙沙的刮擦声。罗伊侧耳仔细辨认,认出那是金属刮擦石头的声音。那时他们的兵器刮到石头时,也会发出这样尖锐而惹人厌的声音。很明显这只怪物正尝试把声音减少到最小,不想引起守门人的注意。
罗伊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放下蜡烛,脱掉鞋,无声地走到石壁前,将耳朵贴到了石壁上。
他闭起眼,仔细分辨着声音。呼吸声……和往常一样。还有用金属——应该是用那只盘子吧——刻画的声音,具体位置在……
细微的,弱小的摩擦声沿着石头传向了他的耳朵,就像在雪地里捕猎的雪狐狸隔着厚厚的雪准确听到猎物的去向,然后一头扎进去,咬住猎物的脖子。罗伊的耳朵贴着石壁一点点移动,最终确定了一个点,在罗伊的腰的高度。
他在干什么?罗伊想,想挖洞逃出去吗?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位置?啊,等等……位置变了。罗伊跟着声音的位置移动,在移动了几寸后意识到——怪物在画着什么。
罗伊试着用手指描摹移动的轨迹,发现是一道弧线。这怪物到底想干什么,是在里面呆得太无聊了吗?罗伊虽然这样想着,但仍然没有离开那面石壁,耳朵跟随着轨迹仔细听着。
在他听了一阵后,吱扭一声,门上的小木门打开了,奥桑雷夫人的脸出现在了门后。是巡逻时间。罗伊见了她,赶紧挥手示意她不要走。
他先把自己的食盘端出去,用手势告诉奥桑雷夫人:怪物留下了另一只。
奥桑雷夫人点头,两人什么也没说,但完成了信息交换。罗伊接着压低声音说:“夫人,给我带一块煤炭,还有笔,越快越好。”说着又快步且小声地回到了石壁前,将耳朵贴了上去。
罗伊得到了那块煤炭后,用它在石壁上轻轻描摹出怪物刻画的轨迹。他的耳朵和脚冻得冰冷,但是为了防止被怪物发现,他不想把鞋穿上。
在这场偷偷摸摸的“追踪”开始之前,罗伊完全没想到这是一场考验毅力的持久战。怪物不眠不休地折腾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只重复着一个动作——刻画,刻画,一点一点地刻画。单调得仿佛会持续到永远。
当这机械的刻画最终停下来时,连罗伊都感到了虚脱。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有种直接瘫到地上的冲动。他听到里面也传来长长一声叹息,带着点颤抖。接着,是扑通一声坐到地上的声音。罗伊听着那个声音,觉得怪物的体重应该不大。用熟悉的事物来比喻的话……像个瘦小的人类,或者成年的梅花鹿。他听到对方在不住哈气,可能是手被冻僵了。
所以,忙了这么久,到底得到了什么呢?罗伊轻轻后退一步,看自己描摹下来的图案。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困惑地看着占满了墙面的硕大而复杂的图形,沮丧地发现他根本看不出任何意义!
罗伊产生了一股想骂人的冲动,硬生生给憋了回去。他早就决定好,不在怪物面前暴露任何情绪与弱点,这是最基本的自我保护。
行吧,他想着,干脆放弃了思考。他已经很疲惫,也许是因为伤口的关系,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发烧。这么长时间的奋战无疑让情况变得更糟,但他仍提起笔,开始往一块羊皮上描摹这个极度复杂的图案。
在描摹图案时,却发生了一件让罗伊不再能冷静的事。
罗伊坐在桌前,以非常笨拙的姿势抓着笔,一点点地临摹石壁上的图案。他真的非常不擅长画图的工作,就快要把自己的头发抓下一把来了。正当他回头看石壁的时候,余光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吓得他几乎跳了起来。正眼一看,一根青色的细藤蔓从地缝里探了出来。
那是活的藤蔓,会像蛇一样动!罗伊坐在那里没敢动,瞪着那根枝条向前生长。他注意到枝条顶端有个亮亮的反光。仔细一看,竟是他消失的耳坠。
是怪物吗?他看得见我吗?他在干什么?罗伊凌乱的脑袋里同时冒出了几个想法。他捏紧拳头,假装轻咳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根藤蔓。
那根藤蔓像是被惊吓到似的往后缩了缩,摆出了一副立刻要逃走的姿态。罗伊不做声了,藤蔓等了一会儿,继续往前,悄悄把耳坠放在了它消失的地方。而后就在罗伊眨眼间,藤蔓闪电般地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