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慢慢回来了,脑袋停止了嗡嗡响,罗伊才注意到石洞里有人声。他回头,往石洞深处望去。在阳光够不到的地方,有个人影在里面动着,能听到轻细的研磨声。
罗伊昏昏沉沉地撑着地面站起来,上身的衣服掉在了地上。他发现身下铺了一层布料,有人在照料着他。他于是朝那个人影走过去,
“葡萄……我睡了多久?”他的嗓子有些干,他咳了一声,那个研磨的声音停了下来。罗伊感到那人抬起头,望向了他。
“你终于醒了!小心不要踩到水里。”一个明快的声音提醒他。
罗伊停下脚步,脚前是一条小溪。但使他停下脚步的不是这条小溪,而是那个人的声音。罗伊愣在那里,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洞口透入的光线到这里已经是穷途末路,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如果没看错,如果没听错的话……
罗伊的呼吸都开始发抖,他还是一脚踩进了水里,还险些滑倒。但完全顾不上。他冲上前,在黑暗中抓到一只冰凉的手,喊出了那个他曾以为再也没机会喊出口的称谓:“弟弟!”
“罗伊……是我。”
真的是他!
罗伊乱摸他的脸,抓他的头发,捏他的肩膀,确认他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奈特紧张地放下手里的研钵,以免药被打翻。刚放下,就被喜极而泣的罗伊紧紧抱住。
“天哪……天哪……我不敢相信……天哪……”
失而复得的冲击感就像看到弟弟的死状一般令他嚎啕大哭。奈特还是第一次看到罗伊这样失控,他的哥哥就快用两条手臂把他勒到昏厥,嘴里不停说着听不清的胡话,还时不时激动地和他互动一下,确认他是真的活生生坐在这里。怎么身体这么冷,就不能拿走他的外套穿上吗。奈特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但也能理解。他可是在这里照顾了昏迷的罗伊三天了,而罗伊才刚醒来看见他。
在罗伊好不容易平静些许后,他终于想起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葡萄救了你对吗?”
奈特听起来很迷茫:“葡萄?我还以为你醒过来以后会解释给我听。我和你一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里了。”
兄弟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罗伊的心一沉:“葡萄呢?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奈特想了一会儿:“啊……难道是那个脏脏小小的……”
罗伊急忙问:“他在哪里?”
“……他就是葡萄吗?”奈特回忆,“我见过他,远远地,总是偷偷摸摸张望这里。我还以为是个乞丐……”
“一定是他!”罗伊打断他,“他还在附近吗?”
他们一起走出石洞,罗伊拾起了衣服,一边穿一边低头检查身体,淤青什么的都还在,但他摸了摸肋骨,最致命的伤竟已经复原了。走到阳光下后,罗伊忍不住看了看奈特的脖子。那里有一道几寸长的疤,被黑色的线交叉缝合了起来,针脚缝合得非常精细平整,但看起来仍然触目惊心。罗伊忍不住抬手,即将触碰到那道疤时,奈特躲开了。罗伊于是缩回手,心疼地觉得奈特很苍白,而且瘦了不少。但只要人活着就有变好的希望。
罗伊说他要一个人去找葡萄,因为葡萄太胆小了,如果有陌生人在旁边,他会像只野松鼠一样被吓跑。奈特于是回到了石洞中磨药。
罗伊沿着小溪流走。人没法离水源太远,如果他没走,这样总能找到他的。
但万一他走了呢……
罗伊终于回想起那天发生的全部事。他让葡萄等他,葡萄是点头了的,他不应该自己就走掉。但葡萄当时说他要去一个地方,而他因为太冲动,打断了葡萄的话。
万一葡萄走了呢……我连他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罗伊狠狠地砸自己的脑袋。
他一会儿因为担心而焦灼,一会儿想起弟弟说他“脏脏小小的,还以为是个乞丐”,又忍不住笑了一声。脏脏小小的,好像是这样……他回忆抱在一起的感觉,葡萄比他矮了将近一个头。罗伊突然发现,从地洞里钻出来以后,还没机会看清过葡萄的长相,现在十个差不多个子的人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能认出来哪个是他。
前方有水声,是一条河流。罗伊拨开树枝,透过丛生的杂草,罗伊看到有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一双赤脚泡在流动的河水里,身边放着沐浴用的湿布。他轻轻束起湿漉漉的黑色长发,用小刀一撮一撮地削短。掉落的头发轻盈地落在河面,被水冲走。被撩起的头发间露出他白皙的脖子,和一点点侧脸。
罗伊愣看着那美妙的手指,许久才反应过来:“葡萄?”
河边的人显然被吓了一大跳,回过头来。
转过来的是一张极其可爱的脸。头发被他削得只有齐耳长,还有点长短不一,充满着一股少年气。眼睛是深紫色的,看起来灵活又敏感,是松鼠的眼睛。
罗伊看到他的正脸,一股热猛地从脖子升到了头顶。他立刻就联想起了夏天在瓦力族人领地见到过的,头戴花冠的女精灵。那个他曾朝思暮想,幻想过无数次的美丽倩影,他们身上有着一样的感觉……
罗伊憋了半天,居然说:“我……我认错人了……”
他七荤八素地转身,听到身后羞涩的声音:“罗伊……”
啊……
罗伊捂住了脸。他没认错……
怎么可能……不是说好是胸毛大汉吗……
罗伊突然想起了自己带给葡萄的礼物。他低头翻起衣服,在口袋里竟找到了那只羽毛笔,经过了那么多的风雨,还没有丢失!但是当他拿出来,却发现洁白的羽毛上已经沾上了他的血污。罗伊于是默不作声地把笔塞回了口袋里。再也找不到借口了,他迫使自己转过身面对着葡萄。葡萄很担心地看着他:“你的伤口还,还痛吗?”
这是葡萄……这声音,这关切的样子,怎么就不是他。打起精神来!看你怂成什么样了!还是男人吗!
罗伊在心里教训了自己几句,吸了口气,昂首挺胸地走向葡萄。葡萄见他气势汹汹,还有点奇怪。罗伊就这么走到他的面前,脚下一滑,摔倒在了斜坡上。他狼狈地两腿在湿滑的泥土上乱蹬,越蹬越无可救药地向下滑进了河里。
葡萄:“……”
第42章
葡萄担心地探头看河里:“罗伊……你,你还好吗?”
水下伸出一只手来,比了比大拇指。
罗伊头上盖着毛巾,挨着葡萄坐着,湿衣服脱下堆在了一边。他光着上身,在冬日的空气里抱着胳膊发抖,葡萄问他要不要回石洞里,罗伊坚持嘴硬说不冷,还说太阳晒晒就暖和了。死也不肯回去。
两人之间一时安静了下来。他们曾总是这样挨着坐在一起,是那黑暗地下室中彼此唯一的光。但却是第一次在阳光下这么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起,再也不用想象彼此,只要一扭过头,就能看到对方亮晶晶的眼睛。这感觉好得不可思议。
这里没什么风,阳光烤着落叶,散发着一股优美的冬日气息。而罗伊全无心情欣赏。他时不时偷偷瞄葡萄那只轮廓小巧的手,迟疑许久,刚探手,葡萄把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罗伊捞了个空,那只手尴尬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夸张的曲线,若无其事地挠了挠头。
“罗伊……”
“嗯。”
葡萄侧过头看着他,担心地问:“你……你之前说,你要跟我去北荒,算数吗?”
罗伊听到这个问题心花怒放,心想我正担心你独自跑掉!他想也没想就说:“去啊。”高兴得仿佛葡萄说的不是北荒,而是马戏场。
那副确信的样子令葡萄的忧心散去。他收回目光,抿着嘴,嘴角微弯了弯。
罗伊:“只要你不嫌弃我。……嫌弃我也是要去的。”
葡萄拼命摇头,刚刚削短的头毛跟着一翘一翘的。罗伊看看他,拿起那把小刀说:“替你修修毛。”
葡萄摸摸头发,摸到了翘起来的一小撮。
葡萄转过身背对罗伊,罗伊一边研究他的头发,一边令人担心地说:“别担心,我之前在军队里就是修毛的一把好手。”
葡萄的头发十分的软滑,指尖埋入他的发丝间,只有丝丝凉意,没有什么重量,好像探入了细细的水流中。发梢被他自己削得发梢有点炸。罗伊轻轻捋起一撮,忍不住被他发间露出的小巧耳朵吸引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