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这段时间,身体也逐渐不好。
显然也是感染了瘟疫。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少爷你等着,小的这就去给你把桂花酿都偷出来!现在老爷肯定不会怪你的。”
江岸,“……”
自家拿的,哪能叫偷?
小四刚打开房门,就看到夫人朝这边走来。
他立马倒退回去,着急地满头大汗,“少爷,夫人过来了,这下该怎么办?要是她知道你……万一把她也染上该怎么办?”
江岸也醒了些神,“你快点儿把门关上,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进来,就说我太累了,已经睡着了。”
叶氏大步跨入,“你不是睡着了吗?怎么还说的了话?”
江岸心底咯噔一声,。
他想说几句辩解的话,嘴上却像是黏了胶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亲眼看着娘走到床边来,才往床里面缩,惊慌失措地道,“娘,你别过来!我……我正在换衣裳,什么都没穿!”
叶氏嗤然一笑,一把撩开床帐。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面色发青发白,身上长满了红点,眼底一片乌青,瘦得脸颊都凹了下去的儿子。
江岸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叶氏眼眶红了红,却没有再哭,而是一言不发地放下床帐,在屋内一阵翻箱倒柜。
江岸没忍住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娘,你在找什么?告诉孩儿,孩儿告诉你在哪,你找到后就出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叶氏冷声道,“闭嘴!”
江岸果真闭嘴了。
叶氏将满屋子都找完了,还是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她干脆又来到床边,对面露茫然和惊慌的儿子一阵上下其手,总算在他腰间找到了自己想找的玉瓶,“你明明有药,怎么不喝药?偏偏要熬死自己,让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你哭断肝肠、伤心欲绝吗?”
江岸面露羞愧,“我……我忘了。”
这药是假的。
喝与不喝又有何分别?
叶氏打开玉瓶。
将里面的药一股脑地倒入儿子嘴里,“乖乖喝下,睡一觉就好了。”
江岸干涩的喉咙得到了一丝滋润。
嗓音却仍旧沙哑,“嗯。”
叶氏转身欲走。
江岸没忍住叫道,“娘!”
叶氏停住脚步。
她慢慢回过头,在儿子眼底看到了满满的不舍。
江岸展颜笑了笑,“娘,外面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有个好收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和爹不用再每天愁眉苦恼了。”
他的眼尾反正不正常的嫣红。
叶氏推开房门,让外面的大雪飘进来。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我以前最不喜欢雪了,因为一下雪就很冷,我是个最怕冷的人。现在却觉得这雪,着实是人间最可爱的东西。”
有雪就有水。
百姓终于不用继续经历旱灾的苦难了。
老天爷总算开眼了。
江岸还要说什么,嗓子眼里却传来阵阵痒意。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再次响起来。
叶氏却好似并不关心,“你好好儿休息吧,我去陪你爹了,你这里还有小四陪着,他却只有我一个人。”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他那么为百姓着想,却没有一个百姓记挂他的安危。咱们这府上的下人,几乎都是他当初捡来的乞丐,从襁褓婴孩养到现在,在他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却无一人真心对他。”
这就是好人有好报?
他是个好官。
却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
她爱他也恨他。
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跟他赌气。
江岸对着娘的背影伸手,却徒劳无力地垂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显瘦挺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心里知道。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小四又哭了出来。
江岸无奈地问,“你怎么又哭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柔。
从小四不顾自身安危,贴身照顾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把小四当做普通的下人,而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家人。
小四抹了抹眼泪,“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但就是想哭,少爷你喝了药,就能好起来吗?”
江岸摇了摇头,“那药是假的。这药千金难求,当初我也是厚着脸皮,才从大哥那里要来两瓶。一瓶给了爹,一瓶给了娘。”
小四哇地一声哭了,哭的撕心裂肺,伤心欲绝,本来就肿的像核桃的眼睛,此时更添了几分水肿。
江岸拍了拍床边,“你别哭了,过来跟我说会儿话。”
小四摆了摆手,“那是你少爷你的床,小的一个下人可不能乱了规矩,有什么话您只管说,小的支起耳朵听着呢。”
江岸,“……”
他是想两人一起讲话。
你来我往的交谈。
而不是对这个一个木头,像自言自语一样说些废话。
罢了。
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真的好想大哥。
要是大哥在这里,或许一切还有转机。
就算救不了他,也可以陪他说说话。
他其实是怕死的。
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所以就算真的很累了,很想很想睡,他也硬撑着,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
第447章 唯一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雪。
红儿照常早起做饭。
她的双手肿的跟萝卜头一般,却不得不用冰冷的雪水淘米。
早饭做好了。
罗金云看着桌上的饭菜却不满意,“今日怎么只有两道菜?家里是没吃的了吗?你是怎么做事的?”
红儿委屈得眼眶都红了,“老爷,红儿是您的姨娘,又不是您的下人,您怎么就不使唤别人,净使唤红儿呢?”
罗金云眉头微皱,“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现在是非常时期,外面的瘟疫有多严重,你又不是不知道?别人万一染了瘟疫,我们吃了他们做的饭,岂不是也要被传染?为了安全起见,他们的饭食跟咱们的分开。”
红儿用帕子擦着眼泪,“可是红儿好累啊!”
她伸出自己的手,可怜巴巴地道,“你瞅瞅红儿的手,以前是纤纤玉指,现在都肿的不像话了,还长满了冻包!再这么下去,红儿真的受不了!”
罗金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这点冻疮没什么,用针把冻疮挑破,放出里面的浓水,很快就好了。”
红儿有些怀疑,“用针扎手不会疼吗?不会留下疤痕吗?要是会留疤就算了,我可是靠美貌吃饭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身上留疤。”
罗金云眼底为不可见地划过一道讥讽,面上却笑得非常和善和宠溺,“你还不相信我吗?我喜欢的就是你的美貌,又怎么舍得你身上留下疤痕呢?冻疮里面的浓水若是不放掉,才会留下丑陋的伤疤,而且还奇痒无比,你忍耐得了吗?”
红儿摇了摇头,“老爷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罗金云伸出自己的手。
面露怀念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走遍大江南北,去过的地方不计其数,有一次冬天,在一个很冷的地方,手上也长了冻疮,娘子跟我说用针扎破,放出里面的浓水,就不会留疤,也不会再发痒。”
他的眼底总算带了点真实的笑意,“可我偏偏不信,也懒得管这点小事,等冻疮好了后,手上便留下了这道难看的疤痕。若是我当初听了娘子的话,用针扎了,把冻疮里的脓血放出来,就不会留疤了。”
他说的话其实半真半假。
但用来骗人,已经足够了。
红儿脸上难掩嫉妒,“要是我早点儿遇到老爷就好了,不会经历那么多颠沛流离,也不会落入春月楼,早就跟老爷一起生了一堆可爱的孩子了。”
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
如今看来罗闭月的生母,在老爷心目中的分量并不轻。
幸好罗闭月是个女儿家,并不能继承罗家偌大的家业,让她这个后来之人,还有机会搏一搏。
她曾今是春月风光一时的花魁,却相信了一个穷书生,妄图让那个穷书生把她从春月楼赎走,为此不惜把自己三年积蓄全给了他。
可她等啊等。
三日期限已到,书生却再也没来。
她年老色衰,有更多年轻的女人,夺走了她的花魁之位,让她变得和普通的妓女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