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太后娘娘虽然看着很是憔悴，但是见到穆清，她倒是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来：“妙娘来了，坐吧。”
穆清恪守礼仪，谢过了赐座，这才斜侧着身子坐下来——即便不是出身官宦人家，但是这种基本的礼仪，她也还是多少知道些的。
太后见她如此，倒是笑得愈发真挚了几分：“没想到妙娘这规矩学得也挺好。”
穆清笑道：“不敢，乡野丫头，略知一二而已，教太后娘娘见笑了。”
太后笑了，继而便就陷入了沉默。
穆清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她跟上次一样再发作，未料到她像是生着三只眼睛，转头就笑着戳穿了她的心思：
“怎么？是怕哀家心疾再次发作？”
穆清有些窘迫，但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春日风凉，太后娘娘还是要保重身体。”
侍立在一旁的朝云姑姑闻言赶紧将早就准备好的披风给太后裹紧，奈何这动作被太后直接阻止了：
“哀家自己来吧，你先退下。”
行了，又是熟悉的节奏。
这是又要单独密谈啊。
朝云姑姑一脸担忧，但是也并不敢违逆太后的意思，只能恭敬地施礼后告退。
只是除了寻常的施礼之外，她临走前又对着穆清行了个大礼，其中的担忧和拜托之意，溢于言表。
到底是太后跟前儿伺候的老人儿，穆清不敢生受她这一礼，少不得起身侧着身子避过，顺便还礼。
惹得太后愈发笑起来：“看看这丫头，夸你两句，你倒是愈发讲礼了……无事，这朝云婆子最是多事，妙娘你不必理会，让她自去便是。坐了这许久也怪闷的，你且过来，扶我走走。”
穆清答应着，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也还是上前将她扶住，两个人顺着山路缓缓而行。
太后此番的体力比之前更差，不过走几步路，便要停下歇一歇。
穆清却是半点儿麻烦都不嫌，只是稳稳扶着她，要走便走，要停便停，正是十足的礼仪周全，虽然客套有礼但也疏远。
太后与她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叹息着率先开了口：
“你是个好孩子，怪不得老四心心念念非你不行。”
来了。
穆清心中一震，正想着如何回话才好，却不料直接就被太后给抬手阻止了：
“你先不要急着说话……哀家知道你向来聪慧之极，主意又正，一旦教你开口，少不得又说出一番大道理来……连老四都说不过你，被你气得自个儿回了宫中，哀家可不敢冒这个险。”
这话说的，跟她是个嘴遁高手似得——穆清暗自腹诽，却也不敢违逆这位太后娘娘的意思。
概因这位太后娘娘不但是这世间地位最尊崇的女人，也是穆清一直尊敬的长辈。故此她的话，穆清愿意听——不管最后听得进，听不进，至少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对于她的懂事，太后很满意，于是穆清便有幸听了一个漫长又久远的故事。
一个不得宠又有野心的皇子，如何在心爱的女人和为了取得皇位不得不娶的女人之间周旋，最后一无所有的故事。
穆清听着听着，就听出来，这正是那位老皇帝跟楚钰生母还有先皇后、继皇后，贵妃，还有绵嫔娘娘的事儿。
虽然是这种皇室密辛，一不留神就会掉脑袋的惊天大秘密，但是穆清却十分淡定。
不过话虽如此，听着听着，她也不免感叹，这位老皇帝，可不是一般的渣。
什么真爱，什么迫不得已，那都是借口。
如果真的喜欢楚钰的妈，那位韩家大小姐，那就该在韩大人出事儿的时候站出来啊。
等人家全家被砍头了，再去“英雄救美”、“金屋藏娇”，这算什么？典型的是又要……又要啊。
至于先皇后，那更是太惨了，完全是那老东西为了争夺皇位才娶的，满心欢喜入了宫，却只是个生育工具，生了大皇子之后，没多久就病逝了。
说到生育工具，他哪个女人又不是呢。
不管是贵妃还是绵嫔，甚至是楚钰的生母，便就是根本没有感情，只为了继续巩固地位娶的继后，也都各有生育，五个女人里面竟然有三个都死于生产，这也是没谁了。
在人家在世的时候，各种渣，等人死了，又做深情状，真是好的男人总是相似的，但是渣的男人各有各的渣——唯有这种套路，是永恒的。
穆清心中暗暗叹息。
但是看着太后娘娘的表情却不免有些同情——虽然说，她在讲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美化那老皇帝的意思，可是其中细微的感情变化，穆清还是能够看的出来的。
这位太后娘娘，也就是故事里的那位继皇后，其实应该也是爱过的。
皇家的人个个生的好相貌，虽然说穆清没见过那位老皇帝的模样，但是能够让这么多女子痴狂，而且每位皇子都生的这么好看，他年轻时想来也必定是个美男子。
这位太后娘娘当年肯按照家族的意思入宫，虽然是为了家族的责任，但也未必是全然没有动过心。
若是没有动过心，为何在他死去还不足半年，就已经将自己煎熬成这样憔悴的样子。
恨过、怨过，但是也无法否认，曾经爱过。
这情之一物，还真的是说不清楚。
关于这点儿老一辈的感情纠葛，倒也还是在穆清的预想范围之内。
但是这位太后娘娘接下来说的故事，就是完全超出了穆清预料之中的内容了。
这是楚钰的故事。
虽然说之前他自己也亲自同穆清讲过，但是在太后口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太后说了她当时选中楚钰的理由，让穆清都忍不住动容。
“说老四那孩子让我想起了早逝的儿子……那完全是无稽之谈。我的孩儿连月子都没出就没了，生下来之后我一眼都没有细看过，又怎么会从老四身上看出他的影子。”
提起早夭的儿子，太后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种深深的悲伤。
继而便就是冰冷的恨意。
“我本想着冷眼看着这江山毁在他那几个好儿子手里，但是老四让我改了主意。虽然他看着冷心冷面的，但其实心软的很，跟他娘真是一个模样……”
听着太后说起楚钰的另外一面，穆清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
就像是在透过另一个人的眼睛看着他的人生。
少年失孤，在青楼长大，尝尽人间冷暖，却依然有一颗悲悯之心。
二皇子是个废物，五皇子在年幼之时刚刚被继皇后收养后没多久就被陷害得瘸了腿，从此与皇位无缘。
三皇子其人倒是有些才能，奈何心术不正，若是真的被这种人得了皇位，那以后黎明百姓可就要受苦了。
不过这些事儿，原著里当然不会涉及——甚至就是要这么写，才能让龙傲天柳风有朝一日再借着自己女儿的肚子夺回江山。
他娶了华阳公主，生下的嫡女正是嫁给了三皇子的嫡子为妻。
而且这位嫡女也十分争气，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不管怎么样，皇位一定会落在她的儿子们手里的。
升级爽文流就是这么嗨到飞起，不但自己牛，子孙后代也必须牛。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黎民百姓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就是NPC一样的存在，是不是安居乐业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会死绝，能够撑到他的外孙登基就行了。
一想到这个，穆清瞬间就理解了太后刚刚话中的意思——只有成为书中人，才能理解NPC的无奈，这么看的话，她夫君……不，是楚钰这个新帝，倒也算是称职。
像是看出了她心思微动，太后娘娘笑了：“所以，原本不想管这个事儿的哀家，也为他破例了……那么不知道，妙娘肯不肯，也为他破例一次？”
啊？什么？
穆清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却见这位太后娘娘笑着解释道：
“我知道你同他之前的亲事不过只是一纸契约，并没有做真正的夫妻……也知道你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之后，便决定从此陌路。不过，他同他生父到底不同，我这个伤透了心的老婆子都肯为他破例，妙娘你肯不肯，重新考虑一番？若是不然，恐怕我老婆子死了也不能闭眼了……”
穆清连忙道：“太后娘娘这话言重了……”
太后打断她的话，苦笑道：“你也知道我这身子，心疾无药可医，不过就是苦挨日子罢了……哀家同你说这些，倒也不是倚老卖老，以此胁迫于你。但是啊，越是到这个人之将死的时候，才越是发现，有些事儿是不能拖的，有些气也不能赌，否则，将来再想要回头，后悔也是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