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向王爷道别,我不能再留了,还要赶回去陪师父过年。”
他这次入京主要也是为了容嫱的病情,如今她没什么大碍,自然也能放心离开。
容嫱在寒风中沉默了一阵,冷不丁开口:“几时动身?我和你一起走。”
林长即面色惊愕:“我怕师父骂我,明儿就要赶紧上路了,且走的是陆路,山高水远的,可不轻松。”
“你非要走的话,还是等开春坐船吧,那个快些也舒坦些。”
容嫱摇了摇头:“就明天吧。”
*
“什、什么!?我们明天就、就走?”
千醉听到自家小姐这么说,惊得说话都结巴起来。
“今夜将行李收拾好,主要带些换洗的衣物,其他的,到了江南咱们再置办。”
千醉发觉她不是在说笑,也没时间多问,急急忙忙收拾去了。
到第二天走出京城,她还有些恍惚,怎么这么突然……
上次送别崇亲王,也是在这座长亭,他讲了自己与阿绻的故事。
当时容嫱只是个纯粹的听众,如今回想,不免感慨万千。
“嫱儿!”
容娇娇赶来长亭,小脸上满是惊慌:“你怎么说走就走!”
容嫱拉着她的手,安抚:“我不是叫人给你送信了吗?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的,又不是从此不见了。”
“哼,你最好是。”
二人依依惜别了一会儿,容娇娇捡开心的话说着,也不敢去问昨日她和秦宓到底说了什么。
容嫱望向长亭外,看见齐盛、孙喜宁,皆是点头致意。
容侯局促地站在最外围,不敢搭话,也不敢上前来。
稍远的地方,还有一乘马车,只是不见人下来。
容娇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赵家的马车。”
“对了,你那位阿倩姐姐也来了,你再和她说说话?”
阿倩显然也是才听到消息,匆匆忙忙赶来的。
她握住容嫱的手,关切道:“怎么突然要走了?”
“其实我一早有这个打算了,眼下只是提前了一些。姐姐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阿倩来的时候看到了林长即,便说:“那是老神医的弟子吧,有他在我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你真的想好了?”
“嗯……”
阿倩听出她语气间一丝丝犹疑,叹了口气道:“还在为娘娘的死怪罪他?”
容嫱摇了摇头:“其实听你们说完,我便猜到母亲的意思了。”
肃王屯兵多年,谋划多年,一直小心谨慎,为何偏偏宫变前夕被秦宓听见?
朝臣觐见,尚且需要层层手续,为何秦宓一个朝堂新秀能那样畅通无阻地直抵御前?
为何在先帝都不相信肃王谋反的情况下,云贵妃会为秦宓再三担保?
为何她分明对先帝没有情意,还要舍身挡那一剑?
桩桩件件,如今想来,似乎都是某种暗示。
是阿绻她自己,坚持不住了。
阿倩捂住嘴,哽咽道:“原来姑娘已经看出来了。”
“娘娘是个极执拗、极坚韧的人,若非心里折磨到了极点,她也不会……”
是啊,与仇人耳鬓厮磨六年,死对她来说,兴许是种解脱。
当初入宫也好,舍身挡剑也罢,都是李清绻自己的选择。
如果能早些想通就好了。
容嫱这么想着。
毕竟当年的事,是怪不到秦宓身上的,只是他喜欢往自己身上揽。
他那样冷静理智的一个人,也只有遇到有关嫱儿的事时,才会像个不大稳重、爱钻牛角尖的青年。
容嫱站在长亭内,举目四望,却始终没见到秦宓。
当年那一剑下去,她没想到他丝毫不躲。
她震惊、害怕、后悔。
她还记得自己满手秦宓的血,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崩溃地哭到眼泪都流不出来。
四周天旋地转,天好似阴沉沉地砸了下来,让她痛苦万分,无法呼吸。
她多喜欢他啊,年少所有的情意,都珍重地交给一人。
而她以为自己亲手杀了自己心爱的少年。
或许这正是为什么,她大病一场,懦弱地忘了所有。
容嫱淡淡笑了:“我早就不怪他了,不过我们之间……你看,他都不肯来送我。”
林长即拨响马车上悬挂的铃铛,随风声传出去很远。
“时辰不早了,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容嫱告别其他人,带着千醉坐上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身后的长亭、京城,乃至那些人和事都一一远去。
林长即似乎想和她聊天,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寒风里骑着匹骏马跟在一旁。
“你怎么比你娘还绝情。她不想连累心上人,才揣着你离开。”
“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人。”
容嫱没理他,林长即也不尴尬,反而感慨道:“还是挺可惜的,我行走江湖也不少年。常听人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秦宓应当算一个。”
“他?”马车里终于有了回应,不枉他在寒风里说得嘴都要僵了。
“怎么,他不算?”林长即挑开马车侧帘。
容嫱抿了抿唇:“你知不知道,我在容侯府生活六年,他既不来看我,也不与我相认。”
上辈子,还落个被折磨惨死的结局。
林长即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容嫱撇开头:“我没有不高兴,我说了,我与他早已两清,他并不欠我。”
她差点杀了他,且转头就将人忘了个干干净净,换作是她,恐怕也不想再有纠葛。
道理谁都懂的,只是她…还是忍不住有点失落。
林长即神奇地安静了一会儿,幽幽道:“小嫱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清楚?”
“他不与你相认,不过是怕你想起往事,又大病一场。”
“他命大受得住一剑,可经不起第二剑。”
“京郊那座别院,你知是谁出钱修建布置的吗?”
“你知道为了请我替你看病,某人满天下追了我多远吗?”
如今想起来还有些生气,那会儿秦宓觉得三顾茅庐方显诚意,总是追着他跑,导致江湖上一度传闻小神医喜欢男人。
容嫱愣了:“你不是说,别院是你的。不是说,是老神医看在我娘亲的面子上让你来医治我?”
“秦宓说你单纯好骗,原来是真的,难怪他不放心。”他悻悻道,冷得打了个喷嚏。
“太冷了,我先进马车去,等会儿到驿站落脚,让你见个人。”
容嫱又见到了那个与千醉容貌相像的姑娘。
哪怕是看正脸,二人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那姑娘气质更冷淡一些。
千醉震惊地瞪圆了双眼:“你是谁啊??”
“…我是你双胞姐姐,宋竹。”
千醉原名宋菊,当初觉得太俗气,才由容嫱换了。
“不可能啊,我有双胞姐姐,我怎么会不知道??”千醉难以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宋竹看着自己这个从小便没在一起的妹妹,脸色努力柔和一些:“我们出生后没两天,我便被人买走做家奴了。”
“后来我的卖身契辗转到了摄政王手里,他派我去别院照顾容姑娘,因为我与你长得很像。”
“你是容姑娘贴身丫鬟,每次她过来别院养病,精神总是时好时坏,一直把我当成你。”
容嫱道:“便是因为梦里经常看见‘千醉’,醒来问她,她又说自己哪里也没去,我便一直以为别院的记忆是梦。”
不然她怕是早起疑心了。
“你……真是我姐姐?”千醉小心靠近。
宋竹弯了弯眼,露出一个笑来。
她恨一出生便将自己贱卖的父母,却也知道,这个妹妹是无辜的。
林长即见容嫱陷入沉思,招呼着姐妹俩离开,给她留足了空间。
容嫱在屋里静静坐了一会儿,推开窗,外头正对着一条空旷街道。
这里离京城还不算太远,大体上还是繁华的,只是天儿冷,路上来往的人少了许多。
腊月时节,回京述职的外派官员、护送贡品的队伍,来来往往,都要在驿站歇脚。
容嫱手抵着窗,吹了些冷风,心里才安静下来。
正要回身,头发却叫窗锁勾住,轻轻一挣,一支珠钗便掉了下去,落在一人脚边。
见没有砸到人,她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