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穆梨霜这次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郑重地向卫璃行了一礼:“还请左相莫要再来这里了。有时流言蜚语,远比利剑伤人。”她抬眸,眼底已经盈盈有了泪光:“妾身这半辈子已经苦够了,现下只想安心守着小闻长大成人,再无他念。”
再无他念?
卫璃的心像是被揪紧了一般呼吸不过来,他强自挤出一个笑来:“是我这些时日考虑不周,只想着对表妹信守承诺,照顾好穆姑娘,却没想过穆姑娘的不便,还请你谅解。”
穆梨霜连忙摇头,礼数周全地再次向他行礼。她还是如初见般那么的端庄自持,贤惠淑雅,一切都挑不出任何错来。
卫璃嘴里苦涩,慢慢地走远,他多想她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为她遮风挡雨,将她小心呵护。免她惊,免她苦,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可是她呀,永远都是这副彬彬有礼却又拒人千里的模样。
穆梨霜看着卫璃的背影,垂眸敛起自己的情绪,她是个心思何等玲珑剔透的人,又怎会感知不到卫璃对自己的那几分不可言说的心思?
她一个寡妇,怎么配得上才情横溢清风玉树的左相大人?
他值得更好的。
第27章 阜城 您的夫人真好看。
骑在马上的叶寒枝忍不住捏紧了手。
她眼前是未褪去的洪水, 泡着岌岌可危的半截城墙,无数具泡腐烂了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入目所及,皆是断壁残垣, 满目疮痍。
衣衫褴褛的难民们双眼浑浊而绝望,狼狈不堪地拥做一团, 个个饿得面黄肌瘦。说是析骨而炊,易子而食也不为过。
这里是受江陵管辖的阜城, 距江陵尚不足数百里, 已然成了这番惨状, 那受灾最重的江陵,又会是何模样?叶寒枝有些不敢想。
“这便是今日城南发放的施粥?才这么一点?都给老子拿过来!”
“不, 不要,求求你, 这是我弟弟的救命粮啊, 他已经快三天颗粒未尽了……”
有争执声遥遥传过来, 叶寒枝目光一转, 看见一个健壮的成年大汉蛮横霸道地将另一个身形瘦弱的人手里的破碗抢过来,一边还在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
那身形瘦弱的人被大汉随手跌倒在地, 而身体又连日未曾好好进食过, 早是虚弱透底,挣扎了半天, 怎么都爬不起来, 但仍是不肯放弃, 跪爬着伸出满是泥泞的手,去扯男人的腿。
大汉狞笑一声,正欲狠狠踩上一脚,下一瞬, 一道鞭子却带着破空之声凌厉袭来,狠狠地扑向他的面门。
这鞭子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他躲闪不及,脸上很快便出现了一道可怖的血痕。
大汉急切地左顾右盼起来,又气又急地疯狂嘶吼道:“是谁?”
叶寒枝神色淡淡地收回马鞭,飞身下马,衣摆随风飘扬。这次微服私巡,为了方便骑马,叶寒枝便一直着的男装。
随行一行人中的侍卫欲有动作,却被掀起马车窗帘的江尘摇头拦住。
江尘伸出一只手撑住下颌,嘴角浮现出若有似无的浅笑来,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心上人的身影。
大汉横行霸道惯了,看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竟然不知好歹地敢来挑衅他,立马夹杂着满心怒火冲向叶寒枝,他这种空有一身蛮力而无丝毫武功的人,叶寒枝根本不放心上,几乎没过三招,大汉就哀嚎着趴在地上。
“将军,还需要让属下们好好给这混账一个教训么?”下属渐渐围过来,低声请示道。
这种人平日里惯是欺软怕硬、横行霸道惯了的,可不能轻易姑息了他。
叶寒枝微微点头,那大汉便被几人推搡着离去,只那身形瘦弱的人还倒在地上,挣扎着支起上身,绝望地低声哭泣着。
那破碗被大汉失手扔在了地上,碎成了很多片,米粥也随之掉在了地上,热气飘渺,那人又是无助又是绝望,竟然直接拿手去捧地上滚烫的热粥,双手很快被烫伤。
一双靴子停在眼前,那人又惊又疑地抬起头,却是叶寒枝半蹲在面前,掏出一方锦帕递过来。
叶寒枝本就比一般女子长得略英气一些,穿上男装更是雌雄莫辨,她举手投足皆是男儿风范,不开口还真是个俊俏的白面郎君。
那蓬头丐面的人瞬间红了脸,嗫嚅道:“谢、谢谢……”
声音软软糯糯的,是个女孩子。
叶寒枝摇了摇头,掏出一锭银子,轻轻地放在女孩的面前。
她转身回到马队,“叶将军还真是会在陛下面前出风头啊——”君鸣故意拉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半勾起唇角:“君某还不知道战场上杀人无数、弑敌千万的叶将军是这样善良的人呢?”
叶寒枝半掀了掀眼皮:“我是业障深重,可所做一切皆为了保家卫国,君校尉可曾上过半天战场,可曾杀过半个敌人,可曾保护过我大夏疆土半分?”
叶寒枝的死亡三连问一下子让君鸣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既没有,你便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话。”叶寒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再不留丝毫情面。
“叶将军。”江尘的声音响起,原是他终究按奈不住下了马车。
他却是不知叶寒枝君鸣二人是如此的箭弩拔张的场面,只远远地看见君鸣凑到了叶寒枝的身边,便急不可耐地下了马车,活像是护食的犬类。
叶寒枝和君鸣立马向江尘行礼,江尘摆了摆手,忍住凑近叶寒枝的冲动,清咳两声,故作严肃地问道:“叶将军,现下是继续向江陵进发呢,还是先视察一番阜城?”
叶寒枝刚准备开口,却被一道女子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
“公、公子,您的好意,我不能收。”
她略微梳理了一下乱发,露出一张清秀姣好的脸来,看见叶寒枝的目光投过来,脸变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公、公子帮秀珠教、教训坏人,秀珠心里已是万分感激,不、不能收您的……”
江尘轻笑一声,打断了秀珠没说完的话。他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神,身边的人立马意会:“小姑娘,叫你拿着便拿着吧,就算你不需要,可你不是还有弟弟吗,你觉得他还能撑几日?”
秀珠脸上浮现出挣扎,最后她攥着银子的手慢慢地收回来,向叶寒枝行了一个大礼:“谢谢公子,”她的目光扫过比叶寒枝高了半个头,却美得艳色绝世的江尘,脸上的绯红慢慢褪去,微微变得有些苍白起来,最后她抿了抿唇,对叶寒枝轻声道:“您、您的夫人真好看,跟您是天作之合呢。”
第28章 县令 房梁之上,两道倒挂的黑影,悄无……
“放肆!”
身侧的君鸣突如其来的一声怒斥, 让秀珠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茫然地瞪起了一双小鹿般纯净的眼睛。
叶寒枝瞪了一眼君鸣,随即出声解释道:“你误会了, 我是女子。”
清喉娇啭,一听便是女子清脆悦耳, 婉转动听的声音,秀珠没想到这位看上去雌雄莫辨的翩翩公子竟然是女子, 而自己竟然还对她心动了……
君鸣气急败坏地扬起双眉, 还有些不依不饶:“陛……公子他何等身份, 怎能容许被人误解?”
江尘却是轻笑一声:“无妨。”他也不是头次被当做是女人了,可这次被旁人误会他和枝枝是一对儿, 暗喜还来不及,怎会徒增恼怒?
叶寒枝是女人本就让秀珠惊讶了, 而江尘这低沉的男声更是让她瞠目结舌, 这, 这么好看的人竟然是男的?她不分是非闹出了这样一个笑话, 顿时满脸羞赧,手足无措起来。
“小妹妹, 你叫什么?是哪里的人?”叶寒枝看出了秀珠的尴尬, 另起话头揭篇询问道。
秀珠神色一变,苦笑道:“我名唤郑秀珠, 家就在离阜城不远的郑家屯, 前段时间发大水, 爹娘被水冲没了,房子也被水冲垮了,现在除了还有个弟弟与我相依为命,我什么都没了。”
她的眼眶变得通红, 短短时日,一场大水带走了她那个平和美满的家庭,而这个姑娘也才堪堪十五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还要拉扯着自己六岁的弟弟。
叶寒枝脸上浮现出抱歉的神色,她正欲张口宽慰一番秀珠,秀珠却摇了摇头,笑着擦掉自己的眼泪:“没事的,至少一切都在变好。昨日我还担心自己和弟弟会饿死,今晨就等到了救济粥,还有贵人你们的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