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在这间书房中,陶风澈听徐松讲过随月生的往事,此时却又听同一个人讲了楚殷和赵嘉阳。
摸着良心说,徐松其实很有讲故事的天赋,或许等他退休了之后还可以找个茶楼去说书解闷,说不定还是个很好的说书人。
可陶风澈却并不是个很好的听众。
上一次,他鼻尖发酸,心痛如绞,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无法平息无从宣泄的愤怒,显得有些反应过激;这一次,他心中一片空白,活像是入了定。
大脑空空茫茫,陶风澈像是在迷雾中赤手空拳徒步越野,他找不到方向,也没有实感。
他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因为肉体的停滞而显得有些惹人发笑,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笑得出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人类赋予它的意义,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陶风澈终于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徐伯你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他点头的时候像极了一个中了病毒后程序错乱的机器人,徐松有些担心,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因为随月生制止的眼神而停住。
片刻后,徐松在心中叹了口气,微微躬身后转身离去。
房门再次合拢,又是一阵令人心慌的沉默后,陶风澈忽然开口:“赵嘉阳的尸体现在在哪?”
“还在太平间里。”
“……直接葬在楚殷身边吧。他很多年前就已经买好地方了。”
随月生想了想:“那葬礼或者扶棺……”
陶风澈垂下眼沉思片刻,慢慢摇了摇头:“算了,一切从简。”
他能够理解赵嘉阳最终走向偏执的原因,也对这场因为命运而造成的悲剧很是怜悯,可陶知行毕竟是因此丧命的。
他无法做到像无事发生一般去给赵嘉阳扶棺,也做不到心平气和地送他最后一程。
“你直接办了吧。”他直直望向随月生的眼睛。
“好。”
一下子知道这么多事,陶风澈心中很不好受,随月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连他一个局外人此刻心情都有些复杂,更何况陶风澈这个跟事情息息相关的人?
他没有出言去责怪陶风澈的脆弱,也没有要求他立刻变得坚强,而是对着他张开了手臂:“要抱一下吗?”
陶风澈几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随月生坐在凳子上,陶风澈便蹲下身,钻进了他的怀里。
陶风澈已经长得很高了,一米八几的alpha手长脚长,缩在随月生怀里时却还像初遇时那个八岁的小孩,又像是委委屈屈缩在主人怀里的大狗。
随月生陪着他保持缄默,无言地梳理了下陶风澈的头发,手法跟宠物店里给犬类按摩异曲同工。
“哥。”陶风澈忽然叫他。
“恩?”
“……你在真是太好了。”
随月生笑了,没再说话只伸手捏了捏陶风澈的脖颈。
他其实是很别扭的人,很多话都藏在心底不愿说出口,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好在陶风澈能懂。
他也很少后悔,并不怎么喜欢追忆往事,信奉着往事不可追的道理,可此时此刻,他竟然产生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还好,那天他最终还是点了头,没有再一次亲手将陶风澈推开。
命运的洪流席卷而来,裹挟着他们向前奔去,人力无从阻挡。但好在现在他们陪在彼此身边,即便前路有再多艰难险阻,也可以相互依偎着一同面对。
他跟陶风澈绝对不会走到赵嘉阳和楚殷这一步。
太惨烈了。
随月生低下头,很轻地在陶风澈的头发上亲了一下,轻得像是月光照耀在他的发丝。
所有将出口而未出口的话,都融在了这一个吻里。
第147章 情人
仓促挂断电话后,解玉书沉默了很久。
自从得知怀孕后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复杂情绪,那些交织着的欣喜与忐忑,此刻全部都消散在了意识海中——就像是被海底风暴席卷后的浅海珊瑚礁,只留下一片一望无垠的空白。
时间久了,便又从这一片苍茫中窦生出一种茫然与无措来。
由于孕期激素的影响,解玉书这段时间以来变得很是嗜睡,有时睡得久了,甚至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界限。
他缓慢地将右手抬到面前,盯着掌心散乱的纹路看了很久,才像之前做的那样,用左手狠狠地掐了一把。
他下了狠劲,发白的指印迅速从皮肤上浮现,痛感却钝钝的,像是网络不好时产生的延迟,也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但确实是痛的。
……所以,刚才跟陶风澈的那一通电话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又一个噩梦中的桥段。
可这还不如做噩梦呢。
解玉书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笑容有些发苦。
他没有告诉陶风澈的事,促使他打电话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做噩梦。梦境中的剧情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点是:赵嘉阳身陷险境,危在旦夕。
现在想来,或许那不是噩梦,而是他腹中胎儿与生父间的心灵感应,并因此做出了预警。
可他却一直没能领会到。
但……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陶风澈是在撒谎?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解玉书心底冒了出来:赵嘉阳对他感到腻味了,所以将他的号码拉入黑名单,并且玩起了失踪。又因为之前带着他去过陶家,怕他纠缠不休,所以特意叮嘱陶风澈,一旦他打来电话探听消息,就编个谎话,搪塞过去。
因为没什么底气,这道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低得几乎消失不见了。
解玉书自嘲一笑,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实在是荒谬透顶——赵嘉阳是什么人物,要是真的想跟他斩断关系,何必用这招?
更何况,赵嘉阳是陶风澈的叔叔,后者怎么可能会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来咒他,或者是拿他的安危来开玩笑?
……所以,赵嘉阳是真的不在人世了。
这是道很简单的逻辑题,结果清晰明了地浮现在解玉书的脑海中,可他却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结论。
先前隔着一层障碍,仿佛水中花镜中月一般不真实的痛感此刻千百倍地回到了他的躯体中。心脏疼得像是不打麻药地做了开胸手术,被人硬生生地从血肉之中剖出来,放进一大杯冰镇柠檬汁中浸泡入味,继而拿出来拧干,放上案板,用生锈的钝刀来回切割。
赵嘉阳向来对情人出手阔绰,可送给解玉书的这套房子,无论是地段还是面积,在情人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他留宿在解玉书这里的时间也比其他人要略多一些,时不时还会很有仪式感地给他准备一些小礼物。
他甚至还带着解玉书去了陶家祖宅,见了陶家那位还在念高中的小少爷。
解玉书的脑袋足够清醒,不至于一时昏头,误认为二人这是在谈恋爱,但有时他还是会想,自己对赵嘉阳而言,或许是特殊的。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所以他努力迎合赵嘉阳的喜好,努力变得小意温柔,想多分得几分赵嘉阳的喜爱,却没想到,即便他这样努力,实际上也不过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就连赵嘉阳的死因,他都要从旁人口中得知。
……他到底算是什么呢?
这套房子当初装修时走的是极简风格,家具不多,再加上室内面积大,看上去还好,真正住在里面便显得有些过于空旷冷清。
十月底的静浦远没有到冷得受不了的程度,房间里却早早地开了暖气,解玉书穿着家居服,半靠在沙发上出了会儿神,才慢慢地拉过一旁的薄毯盖在身上,目光的落点也顺势移到了稍有些起伏的肚子上。
他一开始根本就没往怀孕的方向想,还以为自己是吃胖了,特意增加了去健身房的频率。现在想想,这孩子真是命硬。
可惜……
太阳的余晖彻底消失时,解玉书终于拿起手机,关闭飞行模式,又将最近通话记录中的一个号码拉出黑名单,拨了出去。
“陈姐,我想好了。”电话刚一接通,解玉书便开门见山道,“不退圈了。”
电话那头的经纪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片刻后,随着一声很浮夸的叹气,熟悉的絮叨声响了起来,
“天呐,你总算是回心转意了,你之前真的吓死我了……解玉书,解少爷,我喊你一声少爷行吗?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天没亮呢就打电话过来说要退圈,问你什么原因也不肯说,紧接着就是电话拉黑短信不回,小王中午跑去找你你也不肯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