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想起来的时候,赵嘉阳的目光又变得很远了,像是透过空气看到了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赵嘉阳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沉默的幕布笼罩下来,将整间屋子一并遮掩,也压在陶风澈的心头。
地面上全是抽完了的烟蒂,赵嘉阳右手没有带表,抬起手抽烟时,手腕从衬衫中探出来一小截,上面星星点点的针孔很是扎眼。
第120章 瓶颈
早上九点。
静浦市警察局。
会议室中灯火通明,技侦的手不断在键盘上敲击,图侦则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的监控录像。除了桌面上越来越多的咖啡和浓茶,几个烟灰缸中堆满的烟头,以及众人脸上愈发明显的焦急和其中隐藏的沮丧外,和前一天晚上没有任何的区别。
沮丧是有理由的。毕竟谁也没想到,经过了一整个晚上的高强度工作后,竟然还是没能找到赵嘉阳和陶风澈的踪迹。
这倒不是因为专案组内的警察们工作能力不够,实在是赵嘉阳的反侦察能力太强了。
试图通过通讯基站定位赵嘉阳位置的方法宣告失败后,技侦便将他的通话记录以及住宅全部筛查了一遍,可惜结果并不乐观——通话记录干干净净,挑不出任何的差错。而赵嘉阳名下的那些豪宅,要么住着他的情人,要么就完全闲置。
技侦黑入物业系统,再逐个调取出各个小区近半个月的监控录像,依然没有任何的发现。
静浦占地面积极广,且人烟稠密,赵嘉阳使用的那些汽车多为套牌,更换频率高,司机又专挑没有监控的小道走,图侦忙活了一晚上,还是没能查出他所在的位置。
虽然海关那边没有赵嘉阳和陶风澈的出入境记录,航空管理局处的私人飞机航线申请也一切正常,更没发现任何的异常航线,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被困在了九州境内。
会议室中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赵嘉阳直接驱车前往港口,然后搭乘船只驶往公海,最终乘坐小型直升飞机,也是可以离境的。
这也就意味着,专案组全员到齐,忙了一个通宵,最后谁也不知道赵嘉阳人在何处,甚至连他是否还在九州的土地上都不清楚。
警察局局长今天还有会议要开,凌晨四点多便先行离开,江景云和随月生一同把他送出了警察局的门,目送他离开。紧接着,随月生支开江景云,一个人在寒风中站了半刻钟,再度回到了会议室。
六点出头的时候,喻鹤白第一个撑不住了。询问过警员后,他熟门熟路地去往办公室,搬了一张行军床来会议室。他将它2在支在会议室的角落,又把大衣抖开当被子一样盖在身上,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时针快要指到数字“8”时,就连江景云都单手支着脑袋,坐在桌边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半小时后,江景云突然惊醒,却惊讶地发现随月生还保持着清醒,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头的屏幕。
随月生一夜未眠。
结束跟赵嘉阳的通话,又得知定位失败后,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努力克制着自己爆发的欲望,逼迫着自己坐回了凳子上。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后,他走出门打了几个电话,通知陶家剩余的保镖立刻加入搜查的队伍。
再次回到会议室后,他主动去图侦那边要了一台电脑,帮着他们一起查起了监控录像,一直到了现在。
破案工作陷入瓶颈,被绑架的是陶家的独苗,又有一名位高权重的议员在这不眠不休地陪守,所有警员俱是严阵以待。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除了哒哒的键盘声外,就只有间或交换进度时响起的小声交谈声。
“咚,咚,咚。”
打破宁静的是一个行走如风的外勤,他一把推开会议室的门,靴子敲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月生依然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江景云四下望了望,认命地承担起了交际的工作,起身问道:“怎么了?”
专案组长对着外勤点了点头,示意后者可以将进展告知。
三人很快消失在了门外。
半晌后,江景云推开门,走到随月生的位置前,用食指的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随月生抬起头,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这才发现江景云手中拿着两个透明的证物袋。他微微挑了挑眉。
“外勤那边找到了一点东西。”江景云斟酌着措辞,“但不是什么好消息,对破案也没什么帮助,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听吧。”
随月生右手端起桌上凉透了的黑咖啡喝了一口,被酸苦的液体刺激得眯了眯眼,大脑也随之清醒了些。胃部绞痛得像是有一台疯狂脱水的洗衣机在里面旋转,在桌面的遮掩下,随月生不着痕迹地用左手将它死死摁住,沉声道:“你说吧。”
他是天赋异禀的好演员,江景云果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赵嘉阳和陶风澈手机卡定位的最后位置是在一起的,都在离陶风澈学校几公里的一个地方。查出大概方位后,几个外勤出去找了找,最终找到了两部手机。手机卡还插在手机里,可惜手机已经被车轮碾成了碎片,直接丢在了马路边。”
江景云说着,将手中的证物袋往随月生面前一递:“都在这里了。但是专案组长刚才告诉我,碎成这样的话,已经没有任何恢复数据的可能性了。”
江景云讲解完毕后随月生才意识到,原来证物袋里那些七零八碎的电子碎片来源于手机。
他将证物袋接过,没有选择将其打开,而是仅仅隔着袋子仔细看了看。片刻后,他开口说道:“右边的那个,应该是陶风澈刚换不久的新手机。”
前不久他还在餐桌上见陶风澈用过它,可现在它已经变成了一堆难以辨认的碎片。
那么陶风澈……
随月生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很深地叹了口气,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了椅背上,像是忽然被造物主抽走了骨头。
江景云沉默看着随月生,感觉后者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在江景云的记忆中,随月生一直都是衣冠楚楚的样子,好像随时都可以直接去参加时装周。二人相识多年,即便是在期末DDL成山的噩梦考试月,或是随月生扛着时差来给他帮忙的竞选期,他也没见过随月生不修边幅的模样。
喻鹤白很久以前还开过一个玩笑,说随月生这个人要么就是机器人转世,要么就是洁癖晚期。三人当时正在咖啡厅赶论文,随月生对喻鹤白露出一个饱含威胁的笑,没有肯定,但却也没有否认。
可今天的随月生却跟这一切完全搭不上边了。
他一夜没睡,更别说洗漱,原本熨烫妥帖的手工西装如今全是褶皱,就连领带也变得蔫巴巴的。技侦们靠抽烟提神,随月生虽然没抽,但也被迫吸了一整晚的二手烟,浑身都是被熏出来的焦臭烟草味。
这样的随月生,对于江景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江景云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要不先睡会儿吧?警察局里有很多午睡时用的床,他们加班的时候也常用,喻鹤白已经拿了一张,说还有多空余的。确实比较简陋,条件也艰苦,但至少能躺着睡上片刻。”
“你要是要的话,我给你拿一张进来,到时间了我叫你?”
江景云的目光中充满了担忧,面对着好友的善意,随月生努力挤出来了一个笑容,想让他放心,看上去却比哭还要难看。
然后他摇头拒绝,嗓音嘶哑:“你让我怎么睡?”
他满眼都是熬夜熬出来的红血丝,配上那双钴蓝色的眸子,显得格外吓人。脸色和唇色惨白如纸,和浅灰色的发丝有得一拼,看上去简直像是西大陆传说中死去多年的吸血鬼。
可随月生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也困,要不然也不会靠咖啡因提神。身体不断向他提出抗议,他很想睡觉,但是他不敢睡,更不敢合眼。
他怕自己会因为沉睡而错过第一手信息,也怕闭上眼时出现的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
他枪法高超,武技精湛,想也知道在西大陆过的不是什么风平浪静,一心学习的生活。他很早就可以做到眼睛都不眨地开枪杀人,对那些脑浆迸裂,残肢断骸的景象波澜不惊,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
可当事件的主人公变成陶风澈,或者仅仅有可能是陶风澈的时候,他还是因此而感到了一阵又一阵的心悸,以至于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