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喻风勃然喝道:“胡说!我偏不信!”
但他不知为何,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眼前人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与王妃为旧情人关系,就证明他来长安,不是真心臣服于六王爷,因而没有必要帮六王爷骗他。
何况眼前人与师湛同出一门,对师湛了解甚深,他说那毒只有师湛能解,恐怕可能性极高。
云敛跟红怜,他只能救一个人。
那蒙师傅淡淡道:“我没必要在此事上骗你,回去吧,幻海云图你是找不到的,没必要浪费时间了。”说罢,衣袖轻摆,竟就这么走了。
沈喻风一阵哑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地任由对方离开。
第60章 共赴黄泉
他回到柳家别院,天还没真正地亮起来,他先去看了云敛,看到那人还在床上睡得正沉。他靠近过去,为他把了下脉搏。
云敛虽是中了毒,又在雪山上引发寒症,好在身体体征尚且平稳,只要这几天静养,暂时还不会那么容易毒发。
他放下“明心”剑,把雪灵芝摆在桌上,脱了外衫钻进被窝,从背后把那人抱住了。对方似乎是被他粗鲁的动作给弄醒了,嘴里无意识地嘟囔道:“干嘛?”
沈喻风忍不住将头抵在他肩窝处:“我抱一下。”
云敛毒症再是严重,也被他弄得睡意全无,睁开了眼,看着头上帐顶,怔怔问道:“你在王府见到什么了?”
“没什么。”
“东西拿到了没?”
沈喻风沉默不语。
云敛见状心领神会,带着睡醒后沙哑的嗓音哂笑道:“罢了,也是命数使然。”
沈喻风心情更加低落,把头深埋进被窝,道:“我明晚再去王府一遍。”
云敛缓缓摇头:“何必呢,总不见得有效果。”
在山洞里他曾说幻海云图可以用来救人,其实全是他为劝走沈喻风而找的借口,却不料沈喻风执拗至此,明明知道一切都是他随口胡说,竟也宁愿深入王府,把幻海云图偷出来救他。
说起来,一切都不过强求天意罢了。
跟沈喻风不一样,他自始至终就没在意过自己的性命,活了也好,死了也罢,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只是看着沈喻风如此奔波劳累又黯然神伤的模样,他又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他低声叫道:“喻风……”
“怎么了?”
云敛轻叹道:“喻风,把我埋在天罗宫附近,好不好?我想见见那个将我养大的地方……”
沈喻风伸手过来捂住他的嘴,涩声道:“别胡说,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
云敛轻轻一笑,没有再说下去。然而说者无心,听着有意。他们两个人都明了这没有说出口的话——云敛日渐憔悴的状态,可能熬不到救治的时候。
拿到了幻海云图又如何?
那东西究竟能不能解毒,还是未知之数。
沈喻风将人紧紧搂住,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奇异的念头:似乎就这么跟他死在一起,倒也不错。
这念头一经生出,简直是无可控制地蔓延开去,占据了他的五识神智。
是啊,如果真到了无力回天的那一天,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云敛一个人孤零零地等死的。
自确定了这个念头,不知为何,他烦躁失落了许久的心绪竟奇异地冷静下来,心里有了踏实的想法,两条手臂紧紧箍着怀里人,不愿撒手。
而云敛也十分听话地任他搂着,沉沉闭上眼皮。
两人相识半生,一直都是若即若离,难得有过现下这般岁月静好的时刻,他们相拥而眠,气息交缠,只是觉得这样躺着,心里都是前所未有过的平静。
突然,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隔壁院子响起:“红怜!红怜!”
沈喻风立时惊醒,连云敛也睁开眼。
红怜怎么了?
沈喻风与云敛四目相对,接着立马下床,夺门而出,直奔红怜夫妻二人的房间。
红怜自然是因为毒性发作导致口中溢血,昏厥倒去,那施凤亭站在床边,急呼她的名字,脸上带着慌张的神色。
沈喻风虽对此人极为厌恶,但眼下也没什么心思去训斥这个人,将人一把往旁边推开,自己坐到红怜床边,低声叫道:“红怜?红怜?”
好半晌,红怜幽幽转醒:“沈大哥……”
沈喻风应了一声,沉默着看她。
施凤亭在一边道:“怎么样?有解药了吗?”
沈喻风哼了一声,不去理他,怎料施凤亭忍不住一直追问:“怎么样?怎么样?”
沈喻风沉默了一阵,轻声道:“找到了。”
“那快拿出来啊,”施凤亭催促道,“还磨蹭什么?”
沈喻风猛地朝他怒喝一声:“我自然会救红怜,你啰嗦什么?”
施凤亭被他蓦地发怒的样子吓得一怔,随即嘴角微扯,冷笑道:“不想救的话,也没必要装出那般大义凛然的模样,谁稀罕你们外人来救!”
说着他俯身伸手,要来抱走床上的红怜,哪知却被沈喻风按住了手,揪住了衣襟,接着挥拳狠狠打在他下颌上。
施凤亭被这一拳直接打趴在地,眼冒金星,嘴里还掉落了几颗牙齿。
沈喻风看也不看他,冷冷道:“就你这种软骨头,还不值得我出手,滚出去!”
施凤亭攥紧拳头,沾了血的脸上满是惊恐表情,但沈喻风武力出众,远不是赤手空拳的他所能抵抗,当下又惧又怒地瞪了他一眼,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裳,愤愤出了房间。
过了数息,只听门外方家兄弟齐声道:“主人。”
施凤亭的声音十分洪亮,似乎是要让房里的人听到:“你们两个收拾东西,我们这就回自在城!”
方家兄弟齐声应道:“是,主人!”
沈喻风在房中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毫不理会,一心关注着再度昏睡过去的红怜,接着,他取出怀里的解药,垂眸看了一眼,又看了红怜一眼。
片晌,他长叹一声,将药丸用温水化开,掰开红怜苍白的嘴唇,把解药给她服下。
服了药的红怜药效不到一会儿就见效,身上开始起了变化,从原本死人一样的灰白脸色,渐渐恢复红润的血色。
红怜慢慢睁开眼,感到病体沉珂之感消散,心知毒性已解,眼含感激地叫了一声:“沈大哥……谢谢你……”
沈喻风起身走出房间:“好好休息吧。”
红怜还没来得及问他去了哪里,过了片刻,从门外传来拳脚风声与施凤亭凄惨的叫声:
“沈大侠救命!”
“我再也不敢了!救命啊,别打了!”
“求求你了!”
只听沈喻风愤怒的声音伴随拳打脚踢声传进房间:“我看在你是红怜丈夫份上不会对你出手,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敢欺负她,我决不轻饶!”
施凤亭连声求饶:“是是是,沈大侠,我记住了,我不会再欺负红怜了!”
躺在床上的红怜满脸焦急之色,过了一会儿,沈喻风再度折返回来,红怜急忙问道:“沈大哥……”
沈喻风道:“我打了他一顿,以后他不会再欺负你了……”
红怜默然片刻,想起问道,“沈大哥,你是……你是怎么拿到解药的?王府那么危险……”
沈喻风缓缓摇头:“不是我,是云敛。”
红怜一诧:“是他?”
沈喻风顿了下,徐徐道:“他为了帮你拿到解药,自愿服下师湛所留下的毒药,现在中了跟你一样的毒。”
其实本不必告知红怜的,但他沈喻风一来不愿揽功名,二来也不愿让云敛的一番苦心白费,便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红怜错愕:“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为了成全我的君子之义才这么做,”沈喻风喟叹道,“我沈喻风何德何能,此生能拥有他这样的挚友。”
红怜急忙道:“那你,你怎么就把解药给我了呢?”
“他死了,有我陪他,你死了,无人陪你,”沈喻风轻轻摇头道,“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何况,这是他的心愿,我应当尊重他的想法。”
红怜浑身一震:“这……”
“放心,我会尽力救他,”沈喻风却不容她继续说下去,摆手说道,“外面都商量好了,等天一亮,就收拾行李跟你丈夫离开长安吧,这里不适合你们。”